致温蒂妮

 

温蒂妮!

美丽可爱的精灵,

当我初次从古老的歌谣里

窥见你若隐若现的光芒,

你的歌声便带走了我的牵挂!

你停驻在我的心房,

用柔声细语将忧思传入我耳畔,

就像羞羞答答的纯真孩童,

当我抚弄鲁特琴、拨响素朴清音,

你的歌声就在四周回荡!

少年万千,唯独我赢得你的神秘青睐,

俊朗济济,只有我深知你的往昔奇迹。

眼下男女老少都乐意听我重述昨日的故事;

不,心爱的温蒂妮,不要害怕!

迈开轻快的脚步,踏入他们的礼堂,

向每一位尊贵的骑士致礼,

对姑娘们则送上亲切问候。

如果他们问起我,噢,告诉他们:

“他是一位骑士,忠心为淑女们效劳,比武大会上他手握长剑、英勇无双,欢乐节庆中他却能奏起鲁特琴。”

好几百年前的一个动人夜晚,一位善良的老渔夫正坐着修补渔网。他居住的地方风景如画、极其迷人。他建造的小屋周围有片绿草地,和远处的巨大湖泊相互连接;碧绿的草坪仿佛眷恋着湖泊的清澈,满怀爱意地投进它的怀抱,而湖泊同样也报以深情,它竭力将整片草地,连同上面摇曳的花草和树木的荫蔽都揽入自己爱的胸怀。它们似乎都在向对方靠拢,一方就像主人,另一方则像登门拜访的宾客。

然而,如此宜人的环境却人迹罕至,事实上,除了渔夫和他的家人,极少有人,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别人在这里出现过。这片美景之后,在西面和西北方向有一片更加杳无人烟的森林,不到万不得已,大多数人都不敢踏进那里一步。一来,那里缺少阳光、昏暗阴沉,人几乎无法在林中穿行;二来,人们也害怕进去之后会碰上奇异生物或幻觉迷影。但是,虔诚的老渔夫多次穿过树林,却都毫发无伤,每当他在迷人的草地边捕到上等好鱼,都要穿过树林把它们送到森林外面不远处的一座大城市。

现在看来,他能够如此轻松地穿过森林,主要原因可能在于他心中除了宗教信念以外,别无它虑;另外,每当经过散发邪恶气息的幽暗之处,他常常发自肺腑地用清亮嗓音唱起圣歌。

 

这天晚上,他正坐着修补渔网。他并不觉得害怕,也没有胡思乱想,但一阵恐惧感却突然袭来,因为他听到黑暗的树丛中传来急促的声响,好像是马匹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响声不绝于耳,步步逼近他的小屋。

 

从前,他经常在风雨交加之夜离开小屋,前往城里,过去那一次次关于神秘森林的胡思乱想此时却忽然闪过脑海,特别是一个身材高大、浑身雪白的男人形象,这个人总是故意朝他不停地点头。当他抬起头向森林看去,点头男人突然从纷乱茂密的枝叶间窜出,这个形象便清晰地显现在渔夫面前。但他很快又鼓足了勇气,因为他想起即使在森林里,他也不曾遭遇险恶;而且,在这片开阔的狭长土地上,就算邪恶的精灵也不敢轻易施展法力。与此同时,他怀着至诚和奉献的心高声祈祷,反复诵读《圣经》的段落。这顿时为他增添了勇气,也让他察觉到这一切不过是幻觉,当他发现胡思乱想害自己产生奇怪错觉时,他止不住大笑起来。他刚刚看到的低垂着头的雪白身影这时变了形状,他眨眨眼,发现那其实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一条小溪,小溪从林中留出,涌向湖泊。

但是,引起骇人声响的原来是一位身着华服的骑士,树荫下他骑着马儿一路驶向小屋。他穿着金边刺绣的紫色紧身衣,外头披着优雅的深红色斗篷;金光闪闪的帽子边缘摇曳着红色和紫色的羽毛;金色背带上的佩剑同样闪闪发光,这把华美至极的剑上布满了装饰。骑士的白色马匹也比普通战马身形修长,当马蹄踏过草地时,脚步是如此轻盈,仿佛丝毫都没有损毁这片覆盖绿草繁花的地毯。虽然老渔夫心中仍有隐隐的不安感,但他不得不相信这赏心悦目的景象与邪恶毫无关联,于是,出于礼貌,他在骑士靠近之际脱下帽子,静静站在小屋旁边。

这位陌生人勒住马,询问渔夫能否款待他和他的白马,并允许其留宿一晚,渔夫回答道:“尊贵的先生,要说您的马匹,这片绿草如茵的土地可胜过一切马厩,这里生长的青草可胜过一切粮草。要说您自己,您可以光临寒舍,我们将为您奉上最可口的晚餐和最舒适的住所。”

骑士欣然接受了渔夫的盛情。骑士下马后,主人便为马儿解开马鞍和缰绳,让它奔向清新的草地,骑士接着说:“善良的老人家,即便您没有如此仁慈好客,我今天也必须借宿一晚,因为在这里,我看到我们面前有一个巨大的湖泊,如果再骑马返回那片奇幻森林,夜幕会不断将我包围,愿仁慈的老天打消我的这个念头。”

渔夫说道:“保佑啊,别再提那片森林了,也别再说要回去的话了!”然后,他就领着客人进了小屋。

壁炉里,一团小火焰的光芒映照着整洁却昏暗的屋子。壁炉边,渔夫的老伴正坐在一把大椅子上。高贵的客人一进门,她便站起身,很有礼貌地迎接了他,但随后她又坐回了她的安乐椅,丝毫没有把它让给客人的意思。看到这一幕,渔夫笑着告诉骑士:

“年轻的绅士,请不要因为贱内没有让出屋里最舒适的椅子而生气,穷苦人家都把它看做是老年人的特权。”

老妇人轻轻一笑,大声说道:“老伴呀,你怎么就犯傻了呢?不消说,我们的客人肯定来自基督教国家,你说,如此富有教养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把老人家赶出座位?”她转向骑士,继续说道:“请坐,我的少爷。屋子那边还有一张温暖舒服的小椅子,不过您可得小心点搬,别太使劲,我担心其中有条椅子腿不够结实。”

骑士遵照老妇人的意思搬来了椅子,高高兴兴地往上一坐,这样一来,他莫名感到自己好像已经成了这个小家庭的一员,只不过出了趟远门,刚刚回到家。

这时,三位善良的人儿开始友好亲切地交谈起来。谈起森林的时候,骑士不时询问与它相关的事情,老渔夫虽知之甚多,却谈之甚少;他觉得在黄昏时分大谈这片森林既不合适、也不安全;但是这对老夫妻乐意畅谈他们温馨的家庭生活和城里的生意,他们也满怀着好奇、热情地倾听骑士回忆他的骑行之旅,原来骑士是胡尔徳勃兰特•冯•林施特塔爵士,他在多瑙河源头边上有一座城堡。

谈话的过程中,陌生客人不时听到低矮的小窗子上响起泼溅声,好像有人把水泼到了窗户上。每当听到声响,老渔夫都会苦恼地皱起眉头;最后,当水流像倾盆大雨般冲刷了窗户、透过腐坏的窗框流进屋子时,他终于生气地跳了起来,冲到窗户边上,用严厉的嗓音喊道:

“温蒂妮!你要什么时候才能不胡闹?今天咱们家来了客人,你能消停会儿吗?”

这时,一切恢复了平静,只听到一阵低沉的笑声,返回座位以后,渔夫说道:“我尊贵的客人,请您宽宏大量,原谅这个古怪的丫头,等会她可能还有更多恶作剧,但她没有任何恶意或害人的念头。实话告诉您,这淘气的温蒂妮是我们的养女,虽然今年已经十八岁,但就是改不掉孩子气,成天嬉戏胡闹。不过,我刚刚也说了,除此之外,她其实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好孩子。”

老妇人摇摇头打断了丈夫的话:“你可以这么说,你对她的看法比我对她的要好得多。当你打完渔回到家,或者卖完鱼从城里回来,她的胡闹可能会逗你开心,但要是她整天在你身边手舞足蹈,一天到晚净说胡话,年纪越来越大,却不能给家里出一点力,只会惹麻烦让家人操心,这疯疯癫癫的性子迟早会害了我们全家。这可是个毛病呀,就算是圣人也会被她磨掉所有耐性。”

小屋的主人微笑着回答妻子:“好啦,好啦,温蒂妮给你惹麻烦,这个湖还给我惹麻烦呢。湖水经常冲坏我的屏障,把我的渔网都弄破了,即使这样,我还是深深地爱着这片湖,那你呢,除了生气烦恼,你难道不疼我们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吗?是这样的吧?”

“没有人会真生她的气。”老妇人一边回答,一边向丈夫露出赞许的微笑。

就在那一刻,门猛地打开了,一位惊为天人的美丽姑娘蹦蹦跳跳地进了家门,她笑着说道:“父亲,你就知道取笑我,您说的的客人现在在哪里呢?”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也看到了骑士,她呆呆地站在这位年轻人面前,惊奇得一动不动。胡尔徳勃兰特被她优美的身段吸引住了,他心想,正是女孩的惊讶让他有机会怀着更浓厚的兴趣打量她可爱的模样,不然她可能很快就会羞涩地避开他的注目。但事实与他的想象恰恰相反;她盯着他看了很久,反而更加自信,凑得更近,甚至跪倒在他的面前,她玩着他胸前一条粗链子上挂着的金质奖章,大声说道:

“俊美和善的客人,你为什么会来?你最后怎么到达我们这座破烂的小屋?在你来到我们隐蔽的小屋之前,你是不是受命在世界各处游历了许多许多年呢?我的英俊骑士,你是从那原始森林里出来的吗?”

老妇人很快责备起温蒂妮,这让骑士没法回答她的问题。她命令少女起身,要她礼貌待客,让她去干活。但是温蒂妮却一言不发地拿来一张小板凳,放在胡尔徳勃兰特的椅子旁边,坐下来开始编织渔网,她轻声说:

“我就在这里干活。”

老渔夫和其他溺爱孩子的父母一样,对温蒂妮十分放纵。他装作没看到温蒂妮的奇怪举动,开始说起别的事情。但少女可不让他如此。她打断了渔夫的话:“我问我们友善的客人从哪里来,他还没有回答我呢。”

胡尔徳勃兰特答道:“可爱的小姑娘,我从森林里来。”接着,温蒂妮又说道:

“你还得告诉我,你怎么进入那片森林的,那里是多么可怕,人们都避之不及,你在里头经历了什么样的神奇冒险呢;只要进去那里,就一定会碰上稀奇古怪的事儿。”

想起自己在森林里的所见所闻,胡尔徳勃兰特微微打了个寒颤,他不由自主地朝窗台望去,因为他感觉在森林里遭遇的某个奇怪身影正透过玻璃窗冲他咧嘴而笑;当他仔细一瞧,发现窗外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黑夜已经笼罩了整个世界。这时他恢复了镇定,刚想讲述他的故事,却被老渔夫打断了:

“我看不必了,骑士先生;这个时候说这些可万万不合适。”

可是温蒂妮却兴奋不已,她从小板凳上跳起来,直接跑到渔夫面前,大声喊道:“他就不能说说自己的故事吗,父亲?不能吗?但是我想听!他必须得说!谁都别想打断他!”

温蒂妮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用力地跺起小脚丫,但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可爱、快乐和单纯,胡尔徳勃兰特顿时发觉自己很难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无论是她疯狂激动的神态,还是先前温柔迷人的模样。相反,老渔夫却显得怒气冲冲。他严厉责备了温蒂妮,因为她非常不听话,而且在客人面前举止放肆,这时老妇人和他一起教训温蒂妮。

听到这些责备的话,温蒂妮反而更加激动了。她大声说:“如果你们想跟我吵架,不让我听到我想听的故事,那你们自己在这个满是烟味的破屋子睡觉吧!”话音刚落,她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到门口,消失在黑夜之中。

胡尔徳勃兰特和渔夫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冲上前去阻拦正在气头上的姑娘;可是,还没等他们冲到门口,温蒂妮已经消失在风雨交加的夜色之中,没有半点声响,甚至连她轻轻的脚步声都听不到,没人知道她往哪条路去了。胡尔徳勃兰特向主人投去询问的目光;在他看来,这个突然重新投入黑夜的姑娘,这个精灵般的可爱姑娘的一切,似乎都在延续着他在森林中所看到的景象,那些奇异的身影正是这样疯狂地对他恶作剧。但是老渔夫咬着牙咕哝道:

“这不是第一次了,她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现在我们担心极了,这一整晚都别想合眼了;虽然她以前也离家出走过,但像这样大晚上一个人跑出家门,或许明天早上才回来,谁知道她会不会遇到危险呢?”

胡尔徳勃兰特担心地说:“保佑她吧,老人家,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去找她吧。”

老人回答道:“我们何必去找她呢?这可是罪过呀,我怎么能让您大晚上的单独行动,在这荒凉的地方到处找那傻丫头。即使我知道她去了哪儿,我也没法跟你去,我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没法在这荒郊野外到处走动。”

胡尔徳勃兰特说:“那我们起码得喊喊她的名字,求她回来吧。”说完,他开始用饱含祈求的声音真诚地喊道:“温蒂妮!温蒂妮!快回来吧,回来吧!”

老渔夫摇摇头说:“你喊得再大声,声音传得再远,也是没用的;骑士先生你不懂,这小家伙实在太任性了。”但骑士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他止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大喊,声音传进了寂静的夜:“温蒂妮啊,亲爱的温蒂妮!我请求你回来吧,就这一次。”

可是,结果正如渔夫所料。他们看不见温蒂妮的身影,也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老人坚决阻止胡尔徳勃兰特去追逐这逃跑的女孩,他们最后还是回到了小屋里。回到家后,他们发现壁炉里的火都快熄灭了,与丈夫不同,小屋的女主人没把温蒂妮的逃跑太当回事,她并不关心女孩的安危,已经上床休息了。老人往炉子里加了煤,又添了些干柴,借着火光,他找来一瓶酒,摆在自己和客人中间。

老人说道:“骑士先生,我看您和我一样担心这傻丫头的安危;我想,今晚我们不如聊天、喝酒,省得躺在破草席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您觉得如何?”

胡尔徳勃兰特欣然接受了这个意见;渔夫坚持要他坐在已经空了的安乐椅上,因为之前坐在上头的老妇人已经躺在床上了;他们品尝着美酒,两位善良的人相谈甚欢,真诚交心。每当窗户那发出一点点动静,哪怕有时候根本什么都没有,两人中总有一人会抬起头来喊道:“她回来了!”话音落下,片刻之后,女孩并没有出现,他们只好摇摇头,叹口气,继续聊天。

既然两人心中都只挂念着温蒂妮,他们便想出一个好主意,由老渔夫向骑士讲述温蒂妮如何来到小屋。渔夫开始说起这个故事:

“十五年前的那天,我带着鱼穿过原始森林,前往城里的市场;我的妻子就像往常一样呆在家里。我们各自做好分内之事,这可不光是为了我们自己,当时我们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上天却赐给我们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宝贝。那是个小女婴。我们开始问自己,为了刚出生的孩子,我们是否应该离开这偏僻的隐居之地,搬到人群聚集的地方。骑士先生,在这种情况下,您或许期望我们做得更好,但我们穷苦人家也只能尽全力而为。

“所以,走在路上的时候,这些问题总在我的脑海里打转。我最钟爱的就是这片土地,每当走进令人发颤的喧闹城市,我总会这么想:‘我很快也得在这样的地方安家,在这样嘈杂、起码算不上清静的地方。’当然,我咕哝这些可不是在抱怨仁慈的上帝,相反,我从心里默默赞颂天主,感谢他赐予的新生儿。要是我说穿过森林到城里或回家的路上遭遇了什么怪事,那我肯定在说假话。直到那时,我也从未见过任何可怕或讨厌的景象。穿过那些可怕的树丛时,天主总是与我同在。”

渔夫一边说着,一边恭敬地从秃顶上摘下帽子,虔诚地思索着,静静地坐了许久。之后,他又恢复原来的样子,接着讲他的故事。

“唉,可出了森林以后,在森林外面,灾难却降临到我头上。我的妻子像发了疯似的扑到我跟前,身上穿着丧服,满脸都是泪水。我大声叫道:‘仁慈的上帝啊!我们的孩子呢?你快说啊!’

“她回答道:‘亲爱的丈夫,孩子已经和你呼喊的天主在一起了。’接着,我们俩一起走进小屋,默默地流着眼泪。我四处寻找那死去的小生命,但又害怕自己真的找到。那时,妻子才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说给我听。

“妻子把小宝贝抱在怀里,走出家门来到湖边。她在最靠近湖水的边上坐了下来。妻子正在逗小宝贝开心,满心欢喜的她没有一丝顾虑,这时孩子的身体突然向前倾,好像在水里看到了什么美丽的玩意儿。妻子看到孩子露出了笑容,我们亲爱的小天使试着用小手去触摸水里的影像,但是就在那一刻,妻子还什么都没看清楚,悲剧就瞬间发生了:小女孩从母亲怀里滑了出去,沉到了湖里,沉入她刚才注视着的明镜般的水面。我一次次地寻找我们不见了的小宝贝,但一切只是徒劳,我哪儿都找不到她。

“那天晚上,失去孩子的我们一直在屋里的壁炉旁边坐着。我们谁都不想说话,连哭泣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流着泪。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悲伤地坐着,两眼望着火光,突然间我们听到外面有动静,房门有些沙沙作响。房门突然打开,我们看到了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姑娘,她的美丽简直难以形容,衣着华丽的她站在门边,朝着我们微笑。我们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我弄不清这小家伙到底是活生生的人,还是魔法骗人的幻影。但我很快发现她的金发和华服不停地往下滴水,这漂亮的孩子在水里躺了好一会儿,现在急切需要我们的帮助。

“我说:‘老伴,没有人能帮忙拯救我们的孩子,但如果有人帮了我们,我们该会有多幸福,所以,让我们为别人带来幸福吧。’

“我们帮小家伙脱掉湿衣服,让她躺在床上,还给她弄了点喝的。对于这一切,小姑娘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睛盯着我们,这双眼睛仿佛海天般湛蓝明亮,她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

“第二天早上,我们便放心了,她除了身体弄湿以外,其它倒没什么大碍。这时我开始向她询问她父母的情况,问她是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的。但她的回答非常奇怪,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肯定出生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因为我在这里住了十五年,从来没听说过这孩子出生的消息,而且她前前后后提到的许多事情听起来都非常奇异,让我们觉得她没准是从月亮上下凡到人间的孩子。她的描述里净是黄金城堡、水晶宫殿这些奢华非凡的东西。但是,有件事她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先前,她和她的母亲在这片大湖里划船,她从船上掉到了水里,当她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我们的树底下,湖岸边的怡人景致让她欢心不已。

“接着我们遇到了另一个伤脑筋的问题,这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和担忧。我们自然很快就决定收养这个孩子,让她代替我们溺死的女儿,但我们不清楚她是否受过洗礼。女孩自己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当我们问她是否受过洗,她总是说,她知道自己诞生于天主的赞颂和荣光,只要能享受更多赞颂和荣光,不管我们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我和老伴就这么想:‘如果她没有受过洗,那就得尽快举行受洗仪式,不能拖延;如果她已经受洗过,好事再多做一次也无妨。’

“这就是解决上述问题的办法,接下来就该给孩子想个好名字,因为她没有名字,平常交谈的时候,我们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叫她。最后我们一致认为,多罗特娅是最适合她的名字,我曾经听说这个名字象征着上帝的礼物,而她恰恰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来抚平我们失去孩子的痛苦。可是,她却不大喜欢别人叫她多罗特娅,她坚持说她的父母给她取名叫温蒂妮,她应该还叫温蒂妮。但我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异教名字,教会书上根本找不到这个名字,于是我决定向城里的神父询问意见。他也不喜欢温蒂妮这个名字,在我的急切请求下,他终于答应和我一道穿过那片魔幻森林,来到我的小屋为孩子举行洗礼仪式。

“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她散发着一股优雅的气质,一见到她,神父的心也被打动了。她的嘴巴很甜,俏皮的话儿把神父逗得非常开心,后来,他也不再反对温蒂妮这个名字了。

“于是,她的教名就成了温蒂妮。在这神圣的仪式期间,她表现得非常得体、温柔有礼,谁能想到平时的她是那样无法无天、任性胡闹呢。在这方面我的妻子说得很有道理,这孩子确实挺让我们头疼。我再跟您说说……”

这时,骑士打断了渔夫的话,让他仔细聆听一阵如洪水奔流般的低沉声音,刚才渔夫讲故事的时候,骑士就已经被这声音给吸引住了。此时,洪水更加猛烈地涌向小屋的窗户。两人一齐扑向屋门。在初升月亮的照耀下,他们看到从森林中流出来的小溪猛烈冲击着水岸,水流挟裹着石头和树枝奔腾向前。暴风雨仿佛受到地面水流的鼓动,从云层中倾泻而下,巨大的雨帘迅速遮住了月亮。狂风扫过湖面,翻腾起浪花,湖泊仿佛在咆哮一般。湖边的这片狭长土地上,急流涌过一棵棵树,树木压低的身躯左右晃动着,从上到下都发出呻吟。

两个男人心痛地大喊:“温蒂妮!老天爷啊,温蒂妮你到底在哪里?”但是没有任何回音。此时,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出小屋,两人从不同方向分头行动,一边呼喊,一边寻找温蒂妮。

夜影下,胡尔徳勃兰特怎么也找不到温蒂妮,找寻的时间越长,他越感到担忧和迷惑。温蒂妮是林中精灵的想法再次占据了他的心房;暴风雨中海浪咆哮,树木倒塌,一度平和美丽的风景荡然无存,置身于其中,胡尔徳勃兰特不由得以为这整座半岛、连同岛上小屋和屋里人都只是一场幻觉。但他确实又听到了远处一声声的“温蒂妮!”,那是老渔夫焦急的呼唤,还有他老伴祈祷和唱诗的声音。

终于,胡尔徳勃兰特靠近了漫出河岸的溪流,借着月光,他看到汹涌水流直奔鬼魅出没的森林前方,使得半岛变成了孤立的小岛。

“仁慈的上帝啊!”他在心里说道,“如果温蒂妮踏进那片可怕的森林,她会有怎样的遭遇啊?也许都是因为她太过调皮任性,但也怪我没有向她讲述森林里的奇遇。现在溪流阻挡在我们中间,河对岸就像恐怖的鬼怪世界,她也许正在独自哭泣呢。”

他颤抖着呻吟了一声,爬过石头和成堆倒下的松树,一门心思想进入湍急的溪流,他下定决心,不管是趟过溪流还是游泳过去,他都要到远处的岸上寻找迷路的姑娘。他真切地感觉到,白天在这个翻腾咆哮的森林里经历的所有恐惧和犹豫此刻又重新蔓延全身。最关键的是,他又看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身穿白衣的高个子男人正站在岸边草地上对他冷笑点头。然而,如此可怕的景象促使他更加卖力地游向对岸,他心里非常着急,尤其是想到温蒂妮可能独自一人遭受死亡的威胁。

胡尔徳勃兰特抓住一根粗壮的松树枝,靠它支撑自己在湍急溪流中站起身来,尽管很难挺直身板,但他还是勇敢向前。这时一声温柔的警告在他耳边响起:“别冒险,别冒险!那个老头和这条小溪,都是骗人的,他们可信不得!”他认出了这温柔的嗓音;他像着了迷似的站在遮蔽月亮的阴影下,看着瞬间漫过膝盖的溪流,思想随着浪花一同翻腾。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初衷。

“如果你不在那儿,如果你就像迷雾一样围绕着我嬉戏,那么我也将挥别此生,和你一同化作幽魂,亲爱的,亲爱的温蒂妮!”胡尔徳勃兰特一边大喊,一边又向溪流更深处前行。“看看周围——啊,请你看看周围,英俊的年轻人!为什么这么着急送死呢?”那个声音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他向一旁望去,万里无云的夜空下,借着月光,他看到了因为洪水形成的一座小岛;他看到温蒂妮就在那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可爱的姑娘正微笑着蹲在遍布鲜花的草地上。

哦,年轻的骑士这时开心极了!借助那根粗壮的树枝,他更加欢快地前行。他向前走几步,穿过隔在他和少女中间的洪水,站在靠近她的一小块被老树遮蔽的安全的草地上。温蒂妮微微抬起身子,用双臂搂住胡尔徳勃兰特的脖子,温柔地把他拉下来,坐在她旁边软软的草地上。

“在这里你就能给我讲你的故事了,我英俊的朋友,”她悄悄耳语道:“在这里,坏脾气的老人打搅不到我们;我们头上的树叶也能为我们遮风挡雨,就像呆在那小破屋里一样。”

胡尔徳勃兰特大声说道:“这儿就是天堂吧!”,然后把温蒂妮搂在怀里,热情地吻了可爱的姑娘。

这时,老渔夫也来到溪边,他在对岸大喊:“这是怎么回事,骑士先生!我用真心接待了你,你现在却偷偷坐在那和我的养女搂搂抱抱,让我承受在夜色中寻找她的痛苦。”

“老人家,我也是刚刚才找到她的啊!”骑士在对岸喊道。

“那再好不过了,”渔翁说,“但是,赶紧把她带到结实的地面上。”

然而,温蒂妮却不肯听从老渔夫的话。她说她宁愿和这位英俊的客人一起进入这片原始森林,也不愿回到那座让她愿望破灭的小屋,况且回家后骑士迟早会离开。然后,她又搂住胡尔徳勃兰特,如一只啁啾婉转的鸟儿般唱道:

“溪流离开云雾缭绕的山谷,

狂热探寻自己的命运,

历尽艰难终于汇入江海,

便不再回归最初的山谷”

听到温蒂妮的歌,老渔夫不禁失声痛哭,但他的伤感似乎丝毫没有唤起温蒂妮的同情之心。她对她的新朋友又吻又抱,最后,胡尔徳勃兰特对她说:“温蒂妮,老人家的痛苦没有打动你的心,却打动了我。我们应该回到他身边。”

她瞪起大大的蓝眼睛吃惊地望着他,最后缓慢而迟疑地说:“你要是这么想,那好吧,你要觉得对,我都听你的。不过那个老头儿得先答应我,他不会再阻止你讲述你在森林里的所见所闻,他要能答应,其它的都好说。”

“过来吧,你们肯过来就好!”渔翁对她喊出这句,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这时,他还向急流那边的温蒂妮伸开双臂,点头向她保证答应她的所有要求。这一举动使得老人的白发掉落下来,奇怪地遮住了他的脸,这不禁让胡尔徳勃兰特想起刚才树林里对他点头的白衣男人。然而,年轻的骑士没有再多想,他把美丽的姑娘揽在怀中,抱她通过小岛和水岸之间溪流湍急的狭窄水道。老人抱住温蒂妮的脖子,怎么亲吻都不够表达内心的喜悦;就连老妇人也走上前,真挚地拥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他们尽量避免责备的话语;而温蒂妮也不再任性,她亲热的举动和温柔天真的话语让养父母受宠若惊,他们就更不会斥责她了。

找回女儿的狂喜之情渐渐平静,曙光已经到来,闪耀在湖面上;暴风雨已经停歇,小鸟在潮湿的枝头快乐地歌唱。

当温蒂妮再次要求骑士讲述他的冒险故事时,老夫妇欣然应允了。他们把早餐带到小屋后面的树下,而小屋靠近北面的湖泊。坐定之后,大家都心满意足,温蒂妮坐在骑士脚边的草地上。一切准备就绪,胡尔徳勃兰特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八天前,我来到了坐落于另一边、离森林很远的帝国自由城市。到达不久后,城里的竞技场展开了盛大的体育竞技和赛马活动,我驾着骏马、手执长矛,积极投身比赛当中。

“参加完一场令人畅快的比赛后,我正在竞技场围栏那儿休息,当我把头盔递给侍从时,一位美貌非凡的姑娘吸引了我的注意,身着华服的她正站在阳台上观看比赛。通过向身边人询问,我得知这位年轻小姐名叫贝尔塔尔达,她的养父是该国颇有权势的一位公爵。我发现,她也在盯着我看,这是我们年轻骑士经常碰到的事;刚才赛马的辉煌战绩相较之下也不值一提,此刻的我才真正受到命运的眷顾。当晚我成了贝尔塔尔达的舞伴,之后的节庆活动里,我也依然享此殊荣。”

这时胡尔徳勃兰特突然感到垂在身边的左手有一阵刺痛,打断了他的讲述,他向左手看去,发现温蒂妮用她锋利的珍珠般的牙齿咬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满脸的不高兴。但是,她又突然用温柔而忧郁的神情凝望他的双眼,几乎无声地说道:

“这都是你自己的错。”

接着她便捂住了自己的脸;骑士莫名地感到十分尴尬,他沉思了一会,继续讲他的故事。

“我刚才提到的贝尔塔尔达,是个高傲又任性的小姐。第二天再见到她时,她对我就不像先前那么热情了,到第三天则更加冷淡。但我依然追随她,因为相比其他骑士,她更加偏爱我,碰巧有一天,我跟她开玩笑,请求她把她的一只手套送给我。她说:‘当你独自闯入那片鬼魅的森林,当你探索到它的奇妙并把你的奇遇全都讲给我听,这手套就是你的了。’能不能得到手套,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说的话,任何一位高贵的骑士都会欣然接受这样的机会,再次证明自己有多么英勇。”

“我觉得,”温蒂妮打断他说,“她爱上你了。”

“看起来像是这样,”胡德布兰德回答道。

“哎!”少女笑了,“这简直不可思议;她一定是个傻瓜。竟然要把心上人从身边赶走!最糟糕的是,还要把他赶到那片不吉利的森林里!看来,我想听的关于森林的神秘故事,都还在后头呢。”

“昨天一早,”骑士一边接着讲,一边对温蒂妮亲切微笑,“我的探险精神指引我离开城市,向森林进发。晨光洒满了整片绿地,细长的树干上反射出玫瑰色的阳光,树叶沙沙作响,好像开心地说着悄悄话。我不由得在心中笑话那些人,这里的风景如此迷人,他们却害怕会碰到可怕的东西。‘我会快速穿过森林,然后尽快返回,’我自言自语着,心中充满了欢乐,不知不觉,我走进绿荫深处,再也没能看到我身后的平原。”

“后来,我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这片森林如此广阔,我一不小心就可能迷路,对于丛林深处的探索者来说,这可能是唯一的危险。停歇片刻,我开始掉头朝太阳的方向走,那时太阳已经升得更高,抬头仰望的时候,我在一棵高大橡树的枝条之间看到某个黑色的东西。我最先想到:‘是熊!’然后就抓紧了武器。这个东西在我头顶上用人声对我说话,可这声音是那样刺耳可怕:‘我要不把你头上这些干树枝咬下来,傻瓜先生,半夜的时候我们要用什么来烤你呢?’接着他一阵冷笑,把树枝晃得格格作响,我的骏马受了惊吓,发起狂来,带着我向前猛冲,我根本来不及看清那怪物的样子。”

“您可别这么称呼它呀。”老渔夫说着,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的妻子也默默地画了十字,温蒂妮眼里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看着骑士说:“这个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就是他们还没把你烤了!继续讲吧,英俊的骑士。”

于是骑士接着讲述他的冒险经历:“我的马太疯狂了,他带着我差点了撞上树枝树干。因为害怕、浑身发热、肌肉严重拉伤,他的汗流个不停。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意放松下来。最后,我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他,马儿带着我直奔岩石峭壁,这时,一个高个子白衣男人突然在我面前出现,挡住了发狂马儿的去路。看到这个幽灵,马儿再次吓得发颤,它停了下来,浑身发抖。我抓住机会重新控制了我的马,然后才发觉,我的救命恩人根本不是什么白衣男子,而是一条银光闪闪的小溪。我身边流淌的这条小溪从山间流出,湍急的溪水挡住了马的去路。”

“谢谢你,谢谢你,亲爱的溪流!”温蒂妮拍着小手大喊道。但老人却摇摇头,陷入了沉思。

“我刚刚跨上马鞍坐定,重新握住缰绳时,”胡尔徳勃兰特继续说,“一个巫师一样的小矮人就站到了我身边,他非常矮小,奇丑无比,皮肤呈黄褐色,鼻子差不多和他的身体一样大。这家伙的嘴巴几乎从左耳裂到了右耳,他露出牙齿咧嘴微笑,非常礼貌但傻气十足,他不停地鞠躬作揖,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再也无法忍受这场闹剧了,我三言两语感谢了他,拉着还在颤抖的马儿调转方向,心里盘算着要么继续向前冒险,要么返回城里;因为经过这一通乱跑,太阳早已过了最高点,现在正匆忙地向西边落去。但邪恶的小矮人也同时跳起来,像闪电一般迅速转过身,再次挡在我的马前。‘让开!’我厉声喊道,‘这畜生可野得很,碾着你过去毫不费劲!’”

“‘哎,哎!’小矮人咆哮着,从鼻子里喷出一阵愚蠢的大笑,听着更加吓人:‘你得报答我,先把你欠我的还回来。我可帮你拦住了这匹漂亮的小马儿;要不是我帮忙,你跟他现在早就摔下那个岩石山谷粉身碎骨了。呼!多可怕!多亏我救了你啊!’”

“‘好吧,别再做鬼脸了,’我说,‘你说的没一句是真话,拿着你的钱赶紧离开吧。你这个可悲的家伙,救我的是那条小溪,而不是你。’我一边说,一边把一枚金币扔进他的巫师帽里,他刚才向我邀功时就把帽子从头上摘了下来。”

“接着我就骑马离开,但他追在后面大喊大叫;突然间,他以惊人的速度一下跑到我的旁边。我开始骑马飞奔。他也跑得和我一样快,不过看起来很费劲,他的动作很奇怪,又好笑又吓人,四肢和脸都扭曲变形了,他举起那块金币,每跑一步就大喊:‘赝品!假的!假币!赝品!’,这奇怪的声音是从他凹陷的胸膛里发出来的,看着他的样子,你会觉得他每喊一声就可能倒地身亡。他那恶心的红舌头一直挂在嘴边。”

“我十分困惑,便停下来问他,‘你喊的这是什么意思?再给你一块金币,给你两个吧,但是别再跟着我了。’”

“然后他又开始那一套可怕的鞠躬礼节,又像先前一样咆哮道,‘不要金子,我要的不是金子,年轻人。这种废物我多的是,我马上让你瞧瞧。’”

“就在这时,我瞬间感到脑中思潮翻涌,自己仿佛获得了强大的新视力。我能看穿坚实的绿色平原,就好像那是绿色的玻璃,平滑的地面就像球体,我看到里面有许多地精,他们尽情把玩各种金银,以此消遣娱乐。他们翻来滚去,一会儿头朝上一会儿头朝下;有的闹着玩地用这些珍贵的金属互相打来打去,有的使坏把金粉吹到别人眼睛里去。那讨厌的小矮人让其他小精灵递给他许多金子;他笑着给我看这些金子,又把它们抛起来,金子叮叮当当地落进了万丈深渊。”

“经过这番对金子的傲慢和藐视,他拿起我给他的那块金币,展示给下面的地精兄弟们看,他们不停地嘲笑,笑这枚金币太不值钱,还对我发出嘘声。最后,他们举起被矿石弄脏的手指,轻蔑地指着我;地精们开始胡闹起来,他们聚集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疯狂,最后他们居然往上爬,向坐在马上看着这奇观的我扑过来。我被吓坏了,就像之前我的马被吓到一样。我把马刺踢向马儿的两侧,于是他带着我在森林里猛冲,这第二次狂奔跑了多远,我自己也不知道。”

“最后,我们又一次停下来,完全走不动了,傍晚的凉爽空气环绕在我周围。我从树枝间瞥到了一条闪光的白色小径,我想从那里应该能走出森林、回到城里,便急忙踏上那条小路。但是一张雪白而模糊的脸,不停变化着,一直从树叶中探出来盯着我看。我试着躲开它,但不管我去哪儿,可怕的脸都会出现在那儿。它的干扰让我勃然大怒,我决心骑马全速朝那张脸前进,这时,云朵般的白色泡沫向我和马喷过来,我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就掉头逃走了。这泡沫步步逼近,就是不让我们去那条白色小路,只留下唯一的另一条去路。当我们往那个方向跑去时,它一直在后面紧追,但并没有伤害或烦扰我们。”

“我不时地打量那个东西,我看到了那张白色的脸,就是它把大量水沫洒在我们身上,白脸之下是一具同样雪白但硕大无比的身体。好多次我心想那景象只不过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或奔流;但究竟是不是我也没法肯定。在白色男人的追赶下,我们奔了一路,不管是马儿还是骑马的我,我们都累得精疲力尽。男人一直向我们点头,好像在说:‘做得对!’就这样,我们终于走出了森林,来到外沿,我看到了清新的草地、湖水、还有你们的小屋,在那儿白色男人也消失了。”

“哎呀,谢天谢地,还好他走了!”老渔夫喊道;接着他开始告诉客人,怎样才能顺利回到城里、回到朋友们身边。听到这些,温蒂妮自顾自笑了起来,不过她笑得很小声,几乎没人听得到。胡尔徳勃兰特倒是听到了,他说:“我以为我在这儿你会很高兴;可是为什么,一说到我要走你却这么开心呢?”

“因为你走不了啊,”温蒂妮说。“不然你可以试一试;你用什么办法都行,你可以坐船,可以骑马,也可以自己走,试试穿过那条洪水泛滥的森林溪流;不然,你干脆也别费工夫了,你看水势那么凶猛,那些被水流冲来的石头树干会把你撞个粉身碎骨。这个湖泊呀,我太了解了,就连我父亲也不敢乘船走那么远带你出去。”

胡尔徳勃兰特笑着站起身来,想看看事情是不是温蒂妮说的那样。老人陪着他一起去,少女开心地在他们身旁翩翩起舞。结果,他们发现情况正如温蒂妮所说,因此,不管骑士愿不愿意,在洪水退去之前,他都得留在小岛上,不久前这儿还是个半岛呢。

三个人漫步后回到小屋时,骑士在少女耳边悄声说道:“亲爱的温蒂妮,我留下你会生气吗?”

温蒂妮怒气冲冲地回答:“啊,别跟我说话!要不是我咬了你一口,谁知道你还要讲多少关于你和贝尔塔尔达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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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月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