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勳爵府

 

今日,

我望著入夜後一盞一盞的燈逐漸點亮。

明日,

或許會有一片晴空交還給我。

雖然窮盡所有,想與過去劃清界線,

但是……

夜深人靜時凝視自己──

我仍是那個在夜晚傾聽燈火、

等待黎明的孩子……

 

 

  這座大宅在夜色降臨之後,更顯氣派宏偉,金黃色的燈光安置於每一座華美的銅雕燈座,各自靜守在花園的各處。

  除了展現雄厚財力的風範之餘,也在在顯示出主人非凡的品味。

  然而,在初遷入時,每一日的訪客門庭若市,與如今的靜寂的門可羅雀形成強烈的對比,諾大的前庭除了自家的幾座豪華座車之外,只停著一輛外車。

  一家人與兩位客人集中在客廳議事,就連傭人與管家也都擠在暗處。

  雖說他們都習慣站在不易受到注意卻能夠隨時聽見主人召喚的地方,不過看起來似乎是所有的僕人都集中在一起了,沒有人停留在自己的崗位上做自己該做的事。

  客廳極具後現代主義與浪漫主義的融合之美,想必所費不貲,皆是由第一流設計師所設計的。

  哈德神父約五十歲上下,身體硬朗、神采奕奕,但此時他有點煩燥的在座位前走來走去。

  主人是一位勳爵,看起來只比神父年輕一點,但是由於不可解的事件令他眉頭深鎖,此時面容看起來愁雲慘霧,比實際年齡老上數歲。

  他的雙眼隨著眼前走來走去、一籌莫展的神父移動著,終於,他提出要求了:

  『哈德神父,難道……您就不能向此區的主教提出驅魔祭的申請嗎?』

  『我就知道您遲早會提到這個!安卡森勳爵──』

  哈德神父停下腳步,說:

  『不可能的,本教正在進行改革,已經幾十年過去了,為的就是想要帶來清新與現代的形象。在上一任教宗時極力展現同類型教派所沒有的胸襟,公開承認各民族的異教神,而不以一神論壓迫其他信仰……這是一大創舉,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創舉──多年之前,教廷早已經將驅魔祭這一類的活動束諸高閣了,在此時還舉行這種足以被大眾認為老舊的活動,會影響我們的形象──』

  『有這麼嚴重嗎?』

  『嚴不嚴重的問題,絕非我們自己說了算,尤其,若這些事上了「櫻桃日報」,我會非常頭痛──』

  勳爵聽到此,點頭,道:

  『……主教也會非常頭痛的。』

  『沒錯,勳爵,這些事情的嚴重性……您都知道。』

  一聽見哈德神父說出『櫻桃日報』,安卡森勳爵那不安的神色更加劇烈明顯。

  雖然自己在閒暇無聊時,多少也翻閱這種八卦報紙……

  但,他們是正常人,看別人的八卦就算了,一點也不希望自己上八卦報。

  不過,勳爵仍然以忐忑不安的語氣說:

  『或許我以前也會認為這是古老、迷信的玩意兒,但是現在……神父,您也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驅魔祭」──這是不可能的!』

  嘆口氣,神父看著窗外,搖著頭給予答案。

  安卡森勳爵捧著頭,這是個與他的身份不符的動作。

  自從接任爵位,他一路平步青雲,有錢加上好學,使得他比一般人更加順利,事業有成,與空有爵位卻家道中落的許多貴族大大不同。

  然而此刻,他遇上了憑著財力與智力都無法克服的問題,他喃喃道:

  『這下子該怎麼辦?有沒有方法能夠解決這個問題?』

  『我勸你們……還是搬家吧!安卡森勳爵!』

  神父話才剛說出口,一直站在一旁安撫母親與妹妹的勳爵的公子加斯塔大叫出聲,將妹妹夢娜嚇了一跳。

  『不行!』

  加斯塔站起來,急急的對著神父說道:

  『哈德神父,這大宅對我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難道都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了嗎?』

  望著這個緊急自寄宿學院回來的十八歲青年,哈德神父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

  一陣遲疑,時間就像行走的秒針一樣靜靜的走過一圈又一圈,將所有的人一籌莫展、焦慮的思緒困於其中。

  終於,神父以嘆息的語氣說:

  『勳爵!驅魔祭是不可能的,不過還有其他的方法。我有一位朋友這幾天要來拜訪我,其實是我邀他來渡假的……』

  不等神父說完,勳爵緊張地說:

  『神父,您是知道的,我是因為信任教會,才斗膽要求進行驅魔,您也知道媒體的可怕,大眾能將這件事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話,但是這將會對我們家族形成傷害,如果「櫻桃日報」……』

  『這個勳爵大可放心!我這位朋友是值得信任的人,也絕對不會將這種事當成閒聊的話題──我也很難想像他閒聊……』

  『神父的朋友……也是位神父嗎?』勳爵問。

  『不。我們要驅魔是得經過許可的,教庭有教庭的規矩,他則不受限制。』

  『是嗎?──難道……他是位靈媒?』

  『不不不!他絕對不是靈媒。』

  站起身走到神父面前,極盡所能的誠懇,勳爵說: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神父,您這位朋友既不是神父,也非靈媒,他要怎麼幫助我們?』

  『放心,這個……』

  神父話還沒說完,他的手機響了起來,隨行的年輕神父艾里急忙自手上的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機,接起電話。

 『哈德神父,您的電話。』

  接過電話,勳爵一家人都注意到籠罩在神父臉上一整夜的陰霾都豁然開朗起來,眉心的緊繃鬆懈了下來。

  『啊……是,你到了啊?抱歉,我有事不在家,不過我不確定你哪一天會到……嗯嗯,不……有件事想請你幫忙,真的非常抱歉,改天吧!今天已經晚了……啊?你要過來?可是……舟車勞頓,你先休息一下吧!……嗯……嗯……,這樣嗎?好!我告訴你地址……是的,不是很遠,車程約一小時。真是非常抱歉……』

  在場的人都覺得奇怪,哈德神父是個非常謙和又帶點嚴厲的人,不過這是他們第一次聽見他以如此崇敬的口吻對一個人說話。

  收了線,哈德神父將電話交還給艾里神父,微笑著對勳爵說:

  『我的朋友約一小時後會到,雖然此事緊急,但是我原本希望他至少先休息一夜,明天再處理的。他遠從東部自己開車過來……』

  『請問神父,您的這位朋友到底是……』

  『驅魔師。安卡森勳爵。』

  神父微笑,彷彿此事已經解決了一般。

  『我的朋友是一位驅魔師,他不屬於任何教派,但是就連主教與教宗都承認他的能力。』

 

──待續──

 

 

驅魔師‧奧蘭比亞

 

2-

 

  一個小時之後,一群人看見哈德神父所說的驅魔師,『瞠目結舌』也無法形容他們那充滿驚愕與困惑的表情。

  自車子駕駛座裡出現的,是個非常年輕、漂亮的人,然而年輕與漂亮此刻在此人面前,卻都成為最平淡與蒼白的詞彙。

  驅魔師有張天使般完美的臉孔,眾人翻遍記憶中最譽盛名的圖片,卻又找不到足以拿來描述此人的作品。

  他眉型略朝上揚起,帶著尊貴與神聖的氣質,長長、及腰的淺金色頭髮隨著身體的動線飄揚起來……

  許久之後,目瞪口呆的一群人才發現他手上抱著一隻黑貓。

  他穿著簡單的淺色襯衫與夏天的薄深色外套、與外套同色的長褲,看起來休閒中又不失分寸。

  哈德神父率先走向前去,張開雙臂迎接他這位年輕的朋友,緊緊擁抱之後,神父還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

  『我的好友,你來啦,辛苦你啦!』

  『哈德神父,您看起來神采奕奕啊!』

  年輕的驅魔師身材意外地頎長,跟高大的哈德神父差不多高,也因此身材就顯得清臞了。

  敘舊得差不多了,哈德神父轉身向一群站在門口目瞪口呆的人說:

  『各位、安卡森勳爵,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小友──奧蘭比亞。』

  ──奧蘭比亞?怎麼聽起來像是什麼運動會的名字?肯定不是來自什麼高貴的血統!

  加斯塔心裡有些鄙夷,似乎有點巧合,哈德神父接著說了:

  『奧蘭比亞只是我這位小友屬於「驅魔師」的稱謂,並非他的真實姓名。不過……名字是他們驅魔師、獵人所屬的共同秘密,隱姓埋名也是這一行的行規,因此,所有的名字都只是代稱。詳情,在此我就不多提了。』

  ──所以,還真的是神秘兮兮的啊?獵人?這又是什麼東西?

  眾人,包括傭人們都擠在門口盯著這個奧蘭比亞,這些參雜著欣賞、審視、懷疑的眼光,並沒有令他感到不適。

  奧蘭比亞帶著微笑,跟著哈德神父進入勳爵邸。

  加斯塔盯著他瞧,對方既沒有電視上的靈媒那樣裝腔作勢,一進到奇怪的房子,或碰到怪異的磁場,就一定會有的那些招牌驚竦表情,也加沒有特別的東張西望。在他眼裡,彷彿這座宅第是百貨公司一樣的普通。

  或許因為期待,所以有點失望──

  加斯塔原來還以為驅魔師是個留著落腮鬍的粗壯大漢,如今看起來不諱言還真是大出意外!這個長得像電影明星的年輕人,似乎不太牢靠?

  勳爵倒沒說什麼,既然是神父力薦的人,想必來頭不小,而他畢竟見過世面,知道以貌取人是多麼不可靠又危險的事,因此,以待客之道迎接客人。

  在客廳坐定,哈德神父開門見山就說了:

  『小友,你到來都還沒有休息,便要麻煩你處理這件事,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神父不用客氣,我想……』

  喝了一口茶,奧蘭比亞似乎在聆聽什麼,這才笑著說:

  『處理這件事也不會特別累,不過……』

  『不過?』這個但書令勳爵緊張了一下。

  『冒昧一問:不久前,勳爵請靈媒來看過?對吧?』

  奧蘭比亞的問話不僅哈德神父吃了一驚,勳爵也猛然一震。

  這年輕人才從門口進來,在這組豪華沙發上都還沒坐上五分鐘,就能得知他之前請過靈媒?何況,這件事他也沒有告訴神父。

  『勳爵,您請過靈媒來看過了?怎麼沒有告訴我呢?』神父低聲地問。

  『這個……因為,我知道驅魔祭不是隨便可以舉行的,所以,考慮的結果,決定請一位非常有名的靈媒來處理看看,沒想到……』

  『更嚴重?』

  奧蘭比亞的疑問也等於是答案,詢問,也只是想更確定他所知道的事。

  『是的……神父,您得體諒我為什麼找靈媒、而且沒有告訴您──明知道驅魔祭是不可能得到允許的,這種事要我怎麼對您啟口呢?今天會提出來,也是因為我真的走到山窮水盡之地啦!』

  聽完勳爵的話,哈德神父趕緊說:

  『勳爵,我絕對不是責怪您,找靈媒或找牧師甚至是喇嘛,其實都好,只要能夠解決我們想解決的事。』

  『是的……』

  神父盡可能誠懇地解釋:

  『只是,您還是應該先告訴我您之前做過哪些處理了,這會影響接下來要處理的人的判斷──』

  『是、是……』

  『坦白說我不太懂這件事情演變至這種情況的原因,這座宅第我已經拜訪過許多次,從來未曾感覺到有什麼詭譎的問題,會變成如今這樣真是始料未及!』

  哈德神父說出了在場所有的人的內心話,事實上,事情發生前前後後不過才一個月的時間,許多佣人都因此辭職了。

  奧蘭比亞放下茶杯,問:

  『嗯,勳爵,有個請求──我想到處看看,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

  勳爵趕緊回答,然後朝一旁招手,說:

  『加斯塔!你過來!』

  等到自己的兒子走到面前,勳爵才對奧蘭比亞說:

  『驅魔師先生,這是我兒子,我叫他帶你到處看看,或者有需要,你可以要求他帶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看看。』

  『謝謝。』

  他道聲謝,看向加斯塔,一抹笑掛在那張無以比擬的臉,很自然地伸出手。加斯塔雖然對此人充滿了疑慮,卻不忘禮數回握,也以此判斷──原來這個人年紀比自己大啊?

  因為視線對上了,加斯塔才發現這個驅魔師擁有一對非常澄澈的淺藍色眼睛,就像最頂級的海藍寶石。

  正當,他方發現自己竟然有點難以自那晶瑩的雙眼回到自我時,奧蘭比亞轉頭對哈德神父點一下頭,然後再對勳爵說:

  『勳爵,請叫我奧蘭比亞就好。那麼,就請大家在客廳稍候,我隨著公子到處看一看。』

 

 

驅魔師‧奧蘭比亞

 

2-

 

  這個時刻是晚上九點,一般來說,這個時間拜訪別人是非常不禮貌的。不過,發生在勳爵府第中的事,嚴重性大大的超越這些繁文縟節。

  離開客廳,向左翼的大階梯走去。

  加斯塔走在前面帶路,一邊回頭觀察這個不速之客──雖然他並非自己來的,也不至於裝模作樣,但是,或許是因為自己情緒不佳吧?很難給這個陌生的闖入者什麼好臉色看。

  上了二樓,在轉角處有座高高的、華美的古董鐘,見奧蘭比亞駐足在那墨玉般的黑檀鐘前端詳,加斯塔說:

  『這是製造於維多莉亞女王時期的古董鐘。』

  停了一下,問:

  『怎麼了?這個有什麼問題嗎?』

  奧蘭比亞沉吟一下,說:

  『沒什麼……』

  緊接著,他突然伸出手觸摸鐘擺前的水晶玻璃,握拳之後,一條青灰色的蛇即被他抓在手裡。

  這無疑嚇了加斯塔老大一跳,悽厲的大喊一聲,朝後彈跳了五、六步之遠!

  『嚇啊│』

  那長相怪異的青蛇頭上有個兩個小突出,有點像角,手腕一般粗的蛇身,長約九十公分。

  牠被緊抓在奧蘭比亞的手中拼命地扭動身體,絞纏著奧蘭比亞的手腕。

  青色的鱗片反映著一旁的壁燈,顯得莫名妖異,牠掙扎、張牙舞爪地威脅著眼前的人。

  加斯塔手臂慌亂地指指點點,氣急敗壞地大吼:

  『那、那、那是什麼東西啊?剛才明明不存在的……』

  誰能自虛空之中抓出東西?這難道這是在變魔術嗎?

  奧蘭比亞看著喘噓噓的加斯塔,輕描淡寫、言簡意賅地說:

  『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這種東西。』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們的世界真的充滿這種妖魔鬼怪──?』

  『它們不是妖魔鬼怪。』

  奧蘭比亞不像是在開玩笑,說完,加斯塔臉上詫異。

  如果這場驅魔是需要錢的,那麼加斯塔一定會認定這個驅魔師是個神棍,而神棍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嚇人,管他用的是什麼障眼法,肯定不是一些真把戲。

  越是恐怖的東西,人們越願意付錢。

  雖然想到這些,但加斯塔的視線就定在一個定點──眼前的那條蛇活靈活現,一點都不像是幻覺……

  奧蘭比亞淡淡一笑──

  當下,加斯塔很想求他不要再笑了,因為這會害得他的心跳常常不規律的亂跳亂停!

  看著纏在自己手臂上的青色怪蛇,奧蘭比亞說:

  『它們只是這個世界不同空間的居民罷了,跟你我並無不同。』

  私忖了須臾,才喃喃地說:

  『對了……是有點扭曲了沒錯,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它們與人類,一向是各過各的,一定有什麼原因……』

  說完,他輕輕地將蛇往牆角一丟,及腰的金髮還因為他這個俐落的動作而旋起了一個完美的弧度來。

  此舉又引來加斯塔一聲毫無形象可言的怪叫,不敢相信奧蘭比亞這麼簡單就將這個怪東西放走──

  最起碼也要用籠子關起來吧?

  那蛇一脫離驅魔師的手,在接觸地面之前已然又隱去了身形,這下子根本沒有人能看見牠潛藏在房子的哪個角落了。

  『等一下!你為什麼要放走牠?我們的大宅鬧鬼是牠的傑作嗎?為什麼不抓起來?』

  『抓?我們這個空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關住牠們,抓了做什麼?何況……』

  奧蘭比亞聳聳肩,往前面豪華的長廊走去,接著說:

  『它們也是此事的受害者,跟你們一樣飽受驚嚇啊!』

  『──這是怎麼回事啊?我完全聽不懂!』加斯塔大叫。

  『嗯,我們先處理最麻煩的事吧!等會你可能還可以看見它。』

  ──說得好像加斯塔非常捨不得那條蛇似的?不過,加斯塔也沒有力氣解釋了。驅魔師的腦筋跟一般人似乎不太一樣?

 

 

2-

 

  向迴廊走了幾步,奧蘭比亞突然停下腳步轉身。

  加斯塔以為他在等自己,低頭才發現驅魔師剛剛帶來、本來留在客廳的小黑貓自他旁邊走過,走到奧蘭比亞腳邊叫了一聲。

  驅魔師將他抱起來,輕柔地撫摸著那黑得發亮的毛。

  那動作自然又異常優雅,一般人能夠有如此既不忸怩又優雅的舉止嗎?

  對於方才在客廳時,心裡想著很鄙夷的評語──關於非高貴血統的看法──加斯塔一陣不安。

  見加斯塔盯著自己,一動也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奧蘭比亞微微歪一下頭,問道:

  『公子,接下來可以到哪裡看看呢?』

  『這個……看你想怎麼看啊!』

  ──怎麼會問他呢?不是他要求想要到處看看的嗎?

  『這房子很大。』驅魔師答非所問地表達看法。

  『嗯!共有十八間附衛浴設備的寢室、不附衛浴的十幾間、傭人房,還有幾個起居室、琴房、迷你劇院……等等。』

  『琴房在哪裡?』

  『二樓、三樓、四樓都各有一間,你要看哪一間?』加斯塔有點意外。

  想了一下,奧蘭比亞說:

  『既然我們正在二樓,那麼就到二樓的琴房看看吧!』

  ──就當成帶客人參觀宅邸一般吧──

  加斯塔心裡這麼想,不過看著奧蘭比亞懷中的小黑貓,心裡覺得父親對他真是容忍到極點了!

  走到了長廊的最邊間,加斯塔打開那一扇巨大而豪華的門,自門邊切開了電燈。

  琴房非常的寬敞、雅致,足以當一個沙龍演奏廳綽綽有餘。

  四盞美輪美奐的豪華水晶吊燈令這個房間異常氣派典雅,與門平行的另一邊,是好幾扇弧頂型大落地窗,外面有花房與陽台。

  琴房正中央有一架白色的演奏型鋼琴,奧蘭比亞一進到室內,就朝著鋼琴走向前去。

  看著這個驅魔師,加斯塔一想到方才說的:這個世界充滿著那種怪東西,不自覺地覺得渾身不對勁,東張西望著這個他已經非常熟悉的自宅,好像自己身上帶著贓物一般的緊張。

  奧蘭比亞打開琴蓋,隨手彈了一段音樂,問:

  『勳爵府是什麼時候開始產生異狀的?』

  『這個嘛……因為我在外地求學住寄宿學校,對於確切的時間不是很清楚。聽妹妹形容起來,應該是三個月前吧?』

  『這樣啊?看來已經有一段時間,為什麼勳爵現在才處理?』

  奧蘭比亞的問題問得很適切,加斯塔攤攤手,解釋說:

  『一開始大家都只是覺得奇怪而已,你也知道,人們在生活之中遇到怪事的話,自有方法自圓其說地去解釋怪現象,那也是人類的一種自然反應吧?』

  點頭,奧蘭比亞當然理解這種狀況。加斯塔繼續說:

  『所以,剛開始發生時,大家都不以為意,之後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頻繁,在一個偶爾的機會有人提起,這才聊開了──原來不是自己一個人神經過敏──爸爸他理當要先找神父談談沒錯啦……』

  想起剛才於客廳裡的情況,加斯塔不自在地摸著自己的頭,說:

  『可是,我們都知道教會現在是不驅鬼的啊!其實爸爸也很為難。』

  『嗯。過去因為宗教的關係,異樣都會被解釋為魔鬼侵擾、鬼魂作祟、異端,因此,很多現象被妖魔化而沒有正確處理,情況越來越嚴重,很多人因此付出超過自己該付的代價。』

 

2-

  奧蘭比亞說完,加斯塔顯得很意外:
  『難道還有魔鬼侵擾、鬼魂作祟之外的可能嗎?』
  『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宗教教義,人們被教育成──與教義不同的全都是異端,扼殺了其他的信仰與存在,人們對於與自己認知不同的事物,只好都說成是壞的。然而,現在不一樣了,不管是科學或是玄學,都證明這個世界是多重的,有著人們尚不了解的事物。以一神或一教去涵蓋豐富的世界,自然會有矛盾與不足的地方,也顯得粗糙了些。』
  ──這些人們所不了解的事,在過去的確都被歸到邪惡那一邊。
  這一點,就連加斯塔都知道,只不過沒有機會整理,許多認知就這麼隨著時間根深柢固了。
  不過,眼下的問題不是討論宗教觀就可以解決的吧?加斯塔說:
  『雖然我也知道多重世界的概念,但是,我們受到騷擾是事實啊!』
  『嗯,沒有感受到騷擾的話,大家也不會一片愁雲慘霧了。』
  蓋上鋼琴蓋,奧蘭比亞說:
  『然後呢?』
  『喔?然後──』加斯塔搔著頭髮,說:
  『有些佣人在晚上遇到異象,覺得很害怕,不少人求去,爸爸終於決定找靈媒來看看。不找還好,一找,越來越嚴重!』
  『找靈媒啊?其實也可以啦……
  『一點都不好!我看,那靈媒八成是個神棍!還說是多有名、曾經上過電視……
  加斯塔越說越生氣,後面幾乎是用吼的。
  也難怪啦!靈媒來過之後,所有的騷擾不只是異象而已,已經變成實質的侵襲的。
  他的妹妹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跌一跤,手腕骨折、肩膀脫臼,說是覺得被什麼東西絆倒,一看,什麼東西也沒有。
  他的母親每夜惡夢連連,到後來幾乎分不清楚現實與夢境。
  佣人們的問題更多了──
  廚娘做燉菜,熬了幾個鐘頭之後去開鍋,卻發現她的愛貓死在鍋底。
  一個花園的長工右眼被戳瞎,他發誓是庭院裡的那棵楓樹幹的好事,因為那時他正要修剪樹枝,樹枝像有生命似地攻擊他。
  一名女傭的一對手環遺失了,不久之後卻在三樓轉角處的一幅畫裡發現了手環,只不過變成畫的一部份……
  越來越多這類完全無法解釋的怪事發生,這才找來哈德神父想辦法。
  『可惡的神棍!沒本事就不要開業嘛!』
  加斯塔氣憤難當。
  『那位靈媒或許是有點靈力,但是,我們人類的靈力完全無法跟其他空間的存在相比擬的,所以遇到這類的事情,第一步會用溝通的方式處理,很多事情在此階段就會解決。』
  『溝通?你是說──跟妖魔鬼怪溝通?』加斯塔好訝異。
  『你可別以為只有人類會思考而別的存在都沒有思維能力喔!唯物論將人類教養得太自大了!』
  奧蘭比亞的話令加斯塔一陣瞠目結舌。
  四周稍微看了一下,驅魔師接著說:
  『我想……或許靈媒的處理方式有爭議性吧?有可能使用非常激烈的方法鎮壓,因此惹火了那些東西。』
  『那現在呢?你能跟那些東西溝通嗎?快跟它們說我們沒有惡意啊,只要他們不要騷擾我們、搬遷到別處就好了,我們也不想起衝突啊!』
  『本來這是第一階段的處理法則,現在這層級改變了,升到第二級。』
  奧蘭比亞走到花房前,加斯塔亦步亦趨地跟著,問:
  『層級改變了?這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它們被激怒了,不會再接受溝通了。』
  『你說什麼?』加斯塔一頓緊張。
  好吧!如果說這就是傳說中神棍最厲害的絕招──危言聳聽,那麼他的確已經收到了十足的效果了!

 

2-
  
  加斯塔正待說些慌張、抱怨的話,然而,一個日後他會感激免於讓自己說出愚蠢話的異象,倏忽地出現在眼前──
  彷彿另一個空間自別處移轉過來一般,琴房的半邊掩上了一座嶙峋的岩壁。
  奧蘭比亞未等幻象完成塑形,自口袋中抓出七、八顆水晶珠子,往白色鋼琴方向的地面擲去。
  在剛剛的閒聊與搜索中,他完成了初步的探勘,這當然也有引動異象的危險性,不過,他早已經準備好了因應的措施。
  那些水晶珠往前彈跳數起,旋又在一個範圍之內迴旋回來,往一個定點內縮,最後,繞成一個圓,停住。
  強制入侵的幻象就這麼定在這個階段,尚未完全取代這個空間。
  『──這是什麼?』
  加斯塔大叫。大概沒有人看見自家有一半如陷入幻覺般的異地,還能夠保持冷靜的吧?
  水晶珠所環繞的點,自地板向上紛湧出紫灰色的氣泡,如海裡的海流那般的透著奇異的光。
  空間中傳來巨大的聲響,說不出是什麼聲音,加斯塔只覺得頭暈、耳朵鼓膜極度不適。
  看了一眼奧蘭比亞,除了詭譎的氣流翻旋起他的金色長髮令他有些難以控制之外,似乎看不出他對這異象有任何的困擾。
  巨大的空間裡有著苔蘚覆蓋的岩礁,一邊卻是加斯塔熟悉的琴房與鋼琴。
  那岩礁岐轍無比,背後是一抹晴空。
  想要看見這般景象,得開一天一夜的車到海邊、並且要是白天才見得到,如今,卻突兀地免費出現在此時、此地……
  以往從未見識靈異現象的加斯塔,現在也只能目瞪口呆了。
  奧蘭比亞的小黑貓呲牙裂嘴地朝著異象咆哮,一邊在水晶珠環繞的圓外頭走來走去。牠聰明得很,不想越雷池一步。
  加斯塔緊緊矇住耳朵,想像這樣可以減輕施加在腦部的重壓。
  『仲裁者……
  異象中心隱約出現了一個形體,那透過腦髓所發出來的言語,加斯塔願意賭上那架鋼琴證明,那絕非這個世間的任何一種語言!
  然而……他卻聽得懂?──怪事啊!
  『汝代表何方?為何困住吾……
  奧蘭比亞沒有說話,緩緩而優雅地朝前走去,一直到發聲者的面前。
  此刻,發聲者的形象已經逐漸明確,但它的法界似乎被隔絕在水晶珠的範圍之內,無法再向四周擴展。
  加斯塔覺得,自己的所有理性與科學的根柢好像快要崩解了,因為,現在出現在他的琴房裡頭的,是一頭巨大的獸──
  或說是龍吧?
  即刻地,早就被他埋在書櫃最下層的聖經與內容情節,一時之間全躍入了腦中,不自覺喃喃自語道:
  『……撒旦啊……
  奧蘭比亞微微偏著頭,朝他遞來一道難以解讀的凝視,說:
  『這不是你所認知的撒旦,只是異度空間的生靈。』
  『仲裁者……
  龍呵出了狂爆的氣息,加斯塔沒有嗅到認知裡頭會有的腐臭味,卻覺得身上每一個毛細孔全恍若針戳刺一般痛苦。
  『汝將吾困於此,所為何來?』
  奧蘭比亞不為所動,揚起手來做了個沒有意義的手勢,卻不回話。
  加斯塔忍住渾身不舒服,雙手仍舊緊捧著頭,說:
  『喂!牠在跟你說話耶!』
  『我知道,但是這階段說什麼也沒有用。』
  『你不是說若能用溝通解決,所有的驅魔師都會選擇溝通?』
  『沒錯,不過,它出現在這裡,已經不是想要溝通了。它跟我說話,是因為它被我束縛了。』
  加斯塔正在狐疑,巨獸卻已經按捺不住。

 

 

2-

  

  牠自鼻子、長滿獠牙的巨口旋出一道強大氣流,牠的形象突然地扭曲,肌理與青綠色的鱗片相互猛烈推擠再舒張,此舉令牠自己血肉模糊、狼狽不堪。

  然後,大出加斯塔意料,那暗紅色的龍血一脫離了獸自己的身體,便化為火燄與岩漿,朝四周激射而出。

  加斯塔慌張地大叫,雖然覺得自己愚蠢,卻控制不了。

  知道加斯塔的精神有可能撐不下去了,奧蘭比亞頤首,說:

  『公子,請往門邊移動,你可以關心這邊的狀況,但不要直視龍的眼睛。』

  『為什麼不要看牠的眼睛?我……』

  這無移是在告訴一個人注意到他沒有注意的地方。一聽見『眼睛』,加斯塔無意識地將視線調至龍的巨首上頭。

  瞬間,那對琥珀色的雙目擄獲了加斯塔,往昔不曾有的記憶,排山倒海地湧入他的思緒裡頭。

  它霸道、蠻橫,並且毫無商量的餘地。

  加斯塔經歷了許多事──飛翔、噬火、轟爆山頭,還包括伸展雙翅於星海中飛行。

  ──來,來到我面前。

  原本已經站在門邊的加斯塔緩緩地移動腳步,朝著幻象走去。

  ──對,來。

  他無法抗拒龍,雖然他很想掙脫意識的控制,也明知道向前走去的話,死亡是唯一的結局,但他停不下來,也不是非常確定自己要掙脫這個箝制。

  小黑貓在他的腳下繞來繞去,張大了嘴怒吼威脅卻如無聲電影一般,不管小黑貓怎麼擋,都阻止不了他走向前。

  『公子,加斯塔!』

  呼喚他的聲音突破了轟然巨響,鑽入他的耳裡。他停住了右腳,左腳卻仍向前移動,無法平衡的衝突使得他的動作看起來詭異可笑。

  『過來,到我身邊。』

  奧蘭比亞的聲音細緻卻帶點細微的沙啞,充滿魅惑力──

  加斯塔轉動頸部,發現箝制他的力量減緩了一半。他猛然轉身,雙腳卻仍定在地上,彷彿不是他自己的腳一般。

  小黑貓突然撲上他的小腿,開口就狠咬一口。雖然他穿著長褲,卻仍舊知道貓的牙齒有多利。

  『哇啊!』

  他哀叫了一聲,拔腿閃躲,這才發現箝制他的力量消失了。

  正想要往奧蘭比亞身邊移動,驅魔師卻早一步衝過來將他伏倒,躲過了一道突如其來的火燄。

  火燄未能襲擊到他們,卻打在那架價值不斐的白色鋼琴。

  忍受著肩膀因撞擊產生的痛楚,加斯塔聽見了龍那震耳欲聾的怒吼聲,龍血溢流整個地面,奧蘭比亞的防衛能夠困住巨獸的身體,卻阻止不了血與火燄。

  『──吾不需要仲裁者!』

  巨獸猛然地衝撞著那道看不見的屏蔽,整座房子都跟著搖晃起來,奧蘭比亞自加斯塔身上爬起來,他再度伸出那修長而關節分明的手,比了一個加斯塔不知道的手勢。

  『公子,我擔心這個巨響會引來其他人,這巨獸很危險,沒我的許可最好不要有人靠近。』

  『好。』

  他忍受痛楚爬起身來,才跑到門口,卻發現安卡森勳爵與哈德神父、艾里神父,還有幾個僕役全都跑上二樓,朝這邊過來了。

  加斯塔趕緊站到門外,將門掩住,擋在門口。

  『加斯塔!怎麼回事?』

  『發生什麼事?奧蘭比亞人呢?』

  眼見他們都靠了過來,加斯塔伸手制止他們的接近,說:

  『等一等!不能進去,驅魔師在處理了。』

  『加斯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妳母親和妳妹都嚇壞了!』

  『父親,您還是去陪她們、安撫她們比較好,裡面很危險,不能再靠近了……』

  哈德神父神情一陣驚慌,緊握拳頭說:

  『我不能讓我的小友一個人面對危險,公子,快讓我進去!』

  『抱歉!神父……』

  加斯塔完全理解哈德神父的心情,此刻他也萬分地想要進去瞧個究竟,但是他知道,讓大家進去,只是像剛才他自己的情況一樣,反而讓奧蘭比亞分心罷了。

  『奧蘭比亞吩咐,為了大家的安全,現在不能進去……』

 

2-
  
  加斯塔根本已經想不起來自己與長輩在那邊僵持了多久的時間,混亂而恍惚之間,琴房裡頭傳出了聲音……
  『沒關係了,公子……
  一聽見奧蘭比亞的聲音自裡頭傳來,加斯塔覺得自己似乎已經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猛然回轉,衝第一個進去。
  然後,原本佔據了半座琴房的幻象正在消退,衝進這房間的眾人皆目睹了此生都難以忘懷的景象──
  幻象朝著水晶珠圍起來的範疇緊縮,那個巨獸發出怒吼,被吸入緩緩消失的幻象中心,牠的血所炎起的熾燄也快速地往那個中心集中。
  『仲裁者……
  『我不是仲裁者。』
  到此刻,奧蘭比亞方回應了龍的話。
  之前,他之所以不予回應,也是為了免除一切有可能與龍的意識連結的危險。
  『……汝為何人?』
  『驅魔師。』
  當幻象完全自琴房消失之後,眾人好一段時間仍然無法恢復神智。
  夜又回到了這個房間,漂亮的水晶燈、擺設、花房與所有一切都毫髮無傷,唯有那一架白色鋼琴,如今只剩下一堆殘骸與腳架。
  除此之外,琴房並沒有其他的損失。
  奧蘭比亞轉身走向安卡森勳爵與哈德神父,跟他們說話,眾人此時才將視線自巨獸消失的地方調轉過來,愣愣地看著驅魔師。
  『抱歉,損毀了一架鋼琴。』
  『……這沒什麼……沒關係……
  安卡森勳爵尚處於震撼之中,但也將奧蘭比亞的話聽進去了。
  『這個事件已經錯失了一次的談判,只好「交換」。我想,人命還是比鋼琴貴重。』
  聽到此,加斯塔才想到,剛才進入琴房時,奧蘭比亞自己便去摸了鋼琴、彈了幾段曲子,難道有關係嗎?
  『交換?』
  『這個獸非常強大,要毫髮無傷地將它還原回去是不可能的,我做了妥協,將必然交換的毀滅能量連結到鋼琴上,若遭逢毀滅性的攻擊,它可以擋掉一劫。』
  雖然依然聽不懂,但眾人也只好點點頭了。
  一架鋼琴算什麼?只要能恢復以往平靜的生活,要三架、四架,全都願意雙手奉上。
  加斯塔要父親趕緊去安撫母親和妹妹,省得她們在客廳著急,哈德神父與艾里神父則圍在奧蘭比亞身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轉頭看,小黑貓安靜地坐在那一圈水晶珠旁。
  加斯塔走過去,對著小黑貓說:
  『好傢伙,勇敢的傢伙,真有你的!謝謝你剛剛救了我啊!』
  他蹲下身去抱起貓,這才發現地上的水晶珠皆已破裂,在一道刮痕都看不見的地板上,顯得異常突兀。
  後來,奧蘭比亞不知道怎麼說服了哈德神父與艾里神父,他們一起走出琴房,加斯塔抱著小黑貓,也跟了出去。
  待哈德神父與艾里神父下了樓,奧蘭比亞站在那座巨大的古董鐘前,看著他們下樓。
  時間是十點三十五分。
  加斯塔發現,驅魔師不像剛到此地時那般神采奕奕,正詫異著,懷中的小黑貓跳了下去,走到奧蘭比亞腳邊摩蹭著。
  看著驅魔師低垂著那雙藍眼,金色長髮直順披散在深色外套上,加斯塔攤攤手,說:
  『你真的……很厲害!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像你這樣……才是驅魔師?怎麼說呢?我平時並不是口才這麼差的人啊,竟然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狀態……
  面對這個讚許,奧蘭比亞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加斯塔又說:
  『我想,你大概沒有收服不了的妖魔鬼怪吧?』
  『不……
  奧蘭比亞輕輕地否定,好一會才說:
  『公子對我,怎麼會有如此誇張的謬讚?這個世界,當然存在著我無法收服的東西──
  ──潛伏在他的範疇、一個如影子般的幻影。
  『喔?』
  那究竟是什麼,奧蘭比亞從來都未曾洞悉一二,只知道有個未知的存在,一直在他的周遭如影隨行。
  偶爾,他能看見羽翼般的黑影自他的視覺中留下倏忽殘像!
  偶爾,他能感覺到力量、壓迫。
  而且,他說不出那是善意,亦或是邪惡?只知道那個存在非常輕而易舉即能影響他的一切情緒。

 

 

2-

  『抱歉,公子,我覺得有點累──我想借用浴室,可以嗎?』

  『啊啊!是!當然可以。可是……剛才你對哈德神父說,處理這件事不會累……?』

  ──是錯估情況嗎?看起來又不像?

  『不這麼說,哈德神父怎會讓我現在就處理呢?他人太慈愛了。其實,連著幾日開長途車真的頗累的……』

  奧蘭比亞攤攤手,蹣跚地走向一樓,透露出些許微弱的崩潰。

  加斯塔在這時才發現他的外套右手臂有道很長的裂縫,幾滴殷紅的血低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啊啊!你……你受傷了?』

  加斯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如此慌亂。

  『驅魔,總是有風險的。』

  奧蘭比亞頭也沒回,簡單地說。

  哈德神父覺得今夜不能讓奧蘭比亞開車了,他看起來真的頗累的。

  『你還說這事處理起來不累?』

  神父那充滿關懷的責備,奧蘭比亞僅是低頭微笑,沒有回答。

  安卡森勳爵建議,大家不妨在勳爵府住一夜,好好休息。

  在勳爵府裡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之前那股充滿於空氣中的緊繃、壓迫、晦暗氣息都消失了,以至於所有的人突然之間都覺得神清氣爽,甚至有人想要高歌一曲……

  那樣的感覺說起來非常誇張,但卻是千真萬確!

  所有的僕役都莫名興奮,準備著客人需要的必須品,還有宵夜與點心,超過了勞動時間卻還在做事情,卻沒有人出聲抱怨。

  現在他們都印證了──

  這個漂亮到不像人類的年輕驅魔師,能力是貨真價實的!而且,就在剛剛,他真的解決了困擾他們數個月的異象與騷擾……

  這些,足以讓他們暗自崇拜起奧蘭比亞了。

  勳爵安排了大家的寢室,便要加斯塔帶著奧蘭比亞到他指定的客房去。

  那是一間非常漂亮的豪華套房,設有起居室、小餐廳、衛浴,還有一座雙人床。

  進了房間,他將黑貓放在床上,脫了鞋子,拿了睡袍便往浴室走去。

  加斯塔還沒來得及道晚安,正在想是直接回自己房間,還是等奧蘭比亞自浴室走出來再道晚安?

  正當他決定要走出這間客房時,卻聽見浴室裡頭傳出叫喚聲。

  『公子。』

  加斯塔聞聲,調轉回頭,走到浴室發現浴室門沒關。

  奧蘭比亞的衣服褲子已經全都脫下來,放在復古式的大浴缸上,他全身赤裸地站在角落處那個現代化的淋浴設備裡頭。

  顯然他不準備泡澡?

  或許這是個明智的選擇,因為看他隨時都有可能睡著,加斯塔真擔心他會淹死在浴缸裡。他走到奧蘭比亞身後,問:

  『嗯?怎麼了?』

  『你們的水龍頭設計有點玄妙?我開不出水來。』

  『喔!那是一流設計師所設計的喔!跟一般水龍頭不太一樣沒錯啦,還有SPA的功能……』

  加斯塔走過去,奧蘭比亞依然背著他面向牆上的水龍頭,只在加斯塔靠近時,微微側過頭等著他來搞定這個開關。

  其實,加斯塔頗為尷尬,也感覺自己不爭氣地臉紅起來──

  他在心底臭罵自己,臉紅個什麼勁啊?

  而且,他的視線完全不敢面對奧蘭比亞,低著頭如做錯事般地示範著怎麼使用他家特別的水龍頭與蓮蓬頭。

  雖然眼尾餘光免不了瞥見那白皙美麗的身體,但這時候也只好用盡自制力,要自己冷靜了。

  自己試了幾次,奧蘭比亞確定會使用了,才跟加斯塔道謝,說:

  『謝謝,公子。』

  『不客氣,還有,你還是叫我加斯塔吧!手上的傷口會痛嗎?』

  『還好。』

  『等會兒需要我幫忙包紮嗎?』

  奧蘭比亞旋開水,開始洗頭,沒有回答,加斯塔猜想有可能因為水聲而沒有聽見後面那一句。

  雖然對方也沒有請他出去,但是,人家在洗澡,自己不應該待在這裡欣賞吧?

  在幫奧蘭比亞將關上淋浴間的拉門時,他瞥見了驅魔師那略嫌單薄的背上有著淡淡的圖騰。

  他的長金髮因為溫水的濕潤而緊緊貼在背上,順著水流分開、匯集……

  關上門,加斯塔退出浴室。

  想著那個在水蒸汽中若隱若現的圖騰──

  很像是一對翅膀啊……

 

 

2-十  

  隨便地淋浴,奧蘭比亞只用了約八分鐘的時間。
  清洗了那道不小卻不太深的傷口,他用毛巾包起仍滲著血水的手臂,披上浴袍,走出浴室。
  黑貓小曼見他出來,跑過來在他的腳邊磨蹭著。
  坐到床上,直接躺到那舒適的大床上去,閉上了眼睛。
  每一次處理完這類的事,全身的力量好樣被抽光了似地,疲倦來得如此劇烈、出乎意料。
  意識沉澱。
  長久以來,他竭盡所有力量,想要毀掉過去所有的夢境餘燼,偶爾,他辦到了,卻在另一段時間開始走動之後發現,夢境的顏色比以前更加濃郁。
  那是墓碑,記錄著已死的、卻曾經活過的過去。
  啊!停止吧──
  既然努力過仍舊辦不到,那麼他便有了不要再想下去的理由了……
  當他開始沉澱、冷靜,四周的一切緩緩地流入他的心裡。
  他的床頭有著散發著淡淡薰衣草香味的芳香小花臺、更衣間似乎有座鐘,滴答、滴答地對他宣告時間的流動。
  他聽見小曼的腳無聲地行走在地毯上,還有……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奧蘭比亞猛然醒來,睜開眼睛,象徵性地朝著他看不見的門那個方向說:
  『請進。』
  加斯塔自門外推了一個小餐車進來,拐個轉角,來到臥室,說:
  『啊!你在休息了嗎?真抱歉。還想趁你在洗澡時,將點心與飲料放著,你洗畢若有需要,可以自己用的。』
  奧蘭比亞坐起身,微微地牽起嘴角──
  加斯塔心想,他或許從來都未曾大笑過?他也很難想像奧蘭比亞大笑的樣子。
  『沒想到勳爵家禮數如此周到,還要公子招待客人。』
  他不是在取笑,只不過是試著輕鬆些──加斯塔訝然於自己了解這一點。他將餐車推過來,笑著說:
  『你不只是客人,你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爸爸他在陪神父聊天,一會兒他們應該會就寢了,他吩咐我送點食物過來,也叮嚀我不可以打擾太久,其實我看得出來,他也很想過來跟你說話……
  『謝謝,我的確有可能在半夜會想要吃點東西。』
  餐車上,五個銀碟都蓋著造型優美的銀製蓋子,還有幾種飲料與葡萄紅酒。加斯塔將飲料放入小餐廳那座小冰箱。
  『我可以叫你奧蘭比亞嗎?或者……你比我年長,我該用敬語?』
  『叫我奧蘭比亞吧!』
  『好。』加斯塔看起來很高興,說:
  『那我不打擾你了,奧蘭比亞,你快休息吧!明天幾點叫你比較好?你會起來吃早餐嗎?電鈴在床頭,有事可以找管家。』
  『嗯,謝謝。那……晚安。加斯塔。』
  年輕的勳爵公子,一直到退出房門,心跳持續地處在混亂的狀況。
  奧蘭比亞沒有換衣服,他直接穿著浴袍倒頭就睡。

  第二天,在安卡森勳爵一家人的送行之下,哈德神父與艾里神父搭著奧蘭比亞的車,一起回教會去了。
  加斯塔成功地(?)得到奧蘭比亞的行動電話號碼,趁他來到本市渡假的這段時間,還有機會去教會拜訪他。
  路上,奧蘭比亞熟稔地操控方向盤,一邊閒聊著。哈德神父坐在副駕駛座,艾里神父和小曼在後座。
  『你昨晚差一點嚇壞我了!奧蘭比亞,如果我知道你那麼累,不會同意你進行驅魔的。』
  『我當然知道……抱歉。但那龍不即早封住,安卡森勳爵府只怕很快就會有人遭逢不測。』
  哈德神父無法否定這一點,也就不吭氣了。
  不過,他以遲疑、戒慎的思考,想著該用什麼樣的字句提起另一個話頭,最後卻仍然選擇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說:
  『奧蘭比亞……有件事,真不知道怎麼對你說……你的教父,也就是養育你長大的「狩獵者」史東,前幾天去世了。』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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