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黑翼
休利耶尔看着天空那不甚美的月，放下手上的茶杯。
昼伏夜出不是必然的，也非关他身上的力量，但是他却已经习惯月夜远超过白日了。
他自三楼的窗台内向外看去。
那荒弃的道路对面的古老房子早已经破败，隐没杂木林间，但却仍有一盏路灯坚持地点亮这份恒久。
过往的恒久。
休利耶尔现在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座废弃的歌德式教堂，置身于荒郊野外——小镇里不起眼的一角。
自从他以往栖息的地方被魔王将之与”创世纪之秘”中和消除之后，他便在人界找到一处暂时的住所。
”大天使战争”之后，加百列殒没、休利耶尔的主人撒旦叶也被新的火之精灵王封闭在水晶球里，整个封印之境被取消，那些本来就以杀戮为主、毫无向心力的残余魔兽逃往其它世界……
除了对他的主人的怀念之外，休利耶尔一点也不喜欢那些扭曲变形的生命，自然不会去关心它们的死活！
但他也意识到——
自己是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在这没有水、没有电的古老房子里，休利耶尔有自己的方法，得以使用最为优雅古典的器具过着最现代的、方便的生活——
自魔界的妖精那里得来的醒月花，像漂亮的花卉台灯一般，在黑夜时便会发出银色的光照亮黑夜……
这植物不难养，四天浇一次水就可以了。
同样来自妖精手中的泉石妖精涌泉台座，不仅造型古典美丽，它还能涌出清泉——十足十甘美的清泉！
美丽的窗帘与造型优美的长窗搭配着、豪华却符合他的简洁喜好的布制躺椅、小木桌、所有的器具……
总之，虽然这是一座自人类历史中死去的空问，对他而言，却是回忆黑暗世界日子的最佳场景。
寂静、如所有他所知道的事都要中止一般……
寂寥、却令他缓缓想起自己的不爱喧闹！
如今，他最常做的事，竟是回忆那既遥远却又如同昨夜露水般的陈年旧事。
”或许……我该出去晃一晃，免得一直想那些——想了也没用的事……”
他如此喃喃地说，却又无法阻止自己的思考……
低头静默俄顷，回忆——终究还是来了！
那是他刚踏入永生的梦……
那血腥变成梦境哨蚀着他！
休利耶尔知道自己在作梦，作个他不想正视它、面对它的梦。
他知道自己的某个部份变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天使，他自觉自己是个人类，只是不太一样罢了——
现在，他的背后有一对黝暗的翅膀，而他原本的金发变成黑发、蓝色的眼睛变成紫色眼睛……
不过，这些都是外貌的变化罢了！
他清楚自己有很大的部份仍然是以前的他——那个身为人类的他、人类的休利西亚……
对了！也……还有什么不对吧？
——对冷、热的感觉吧？那些肉体的机能触感变淡了，并不是不知道温度，只是不再为它的变化苦恼。
除了这些，他确信有很多部份没有变，至少……那令他痛不欲生的痛楚……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休利耶尔知道……他胸口上的刺痛永远不会被抹灭……
不过，他当下告诉自己要尽快将这些事忘掉！
是吧？
那就好像一场梦一样，梦见自己死了，绝处逢生，变为天使……
那都只是自我安慰的梦罢了！
胸口前一阵痛楚再度袭来，微微一翻身，休利耶尔缓缓睁开眼睛——
才睁开眼睛，他即刻吓了一跳。
他的再造之父撒旦叶伏在他的身边，似乎看了他许久，这个认知令他一时间脸红了起来。
撒旦叶见他想撑起身，笑了一下，以手按着他……
那天使般漂亮的的脸孔却有着黑暗的因子。
黑暗并且深沉，如深潭一般绽放着不为人知、无声的涟漪。
休利耶尔发现主人那修长的手正覆在自己赤裸的胸口上，四指微微用力地按着他曾经受伤的地方——那正是他感觉到痛的原因。
”主……主人？我……我睡着了？”
休利耶尔想要撑起身来，但被撒旦叶不着痕迹地压住，动弹不得
撒旦叶的手并没有十分用力，但那动作已然运作了人类所无法想象的力量，休利耶尔能够感觉得到……
获得永生之后的他得以知道一些身为人类时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的孩子，你总算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
”嗯！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你令我浪费了那些灵魄晶水。我甚至已经有了——你可能会一睡不醒的心理准备。”
撒旦叶轻轻地说，他漂亮的脸靠过来，出乎意料地吻了休利耶尔的唇，而后唇舌拨弄地深吻他，令这新生的年轻孩子一阵尴尬。
主人的唇虽然冰冷，但是却很温柔。
休利耶尔不知道怎么办，他只亲吻过父母、妹妹，但是并没有与他人接吻过……
此刻，只能静静地享有那短暂郁香。
”你好像很害羞？我的孩子——”
如黑影般难以捉摸的主人离开他的唇，笑着说：
”我以前在天界时，所接触到的那些天使们都是这样的！他们都非常喜欢亲近自己喜欢的人。只可惜，以前的我冷冰冰的，根本不敢有人接近我——只除了……”
话说一半便无声无息。
语气带着游戏意味，有些平淡，却有莫名的孤寂。
”天界？”
复诵这个名词，休利耶尔愣住了。
”嗯！慢慢地，我终究会告诉你一些我喜欢你知道的事，天界的事、我的事……，不过先不谈这些了……”
撒旦叶将放在他胸口的手收回，自床上起身，问道：
”现在你可以起来吗？”
他依然是一身黑衣、长袍，宛若夜般迷离。
休利耶尔起身才发现自己未着片缕，只盖着那羽毛般的薄被，当下更加尴尬——他显然是睡在他的主人安憩的床上的！
而且，他是怎么躺到这舒适的床上的？
当下更关于这一点，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只知道那平原上的大屠杀之后，他听从撒旦叶的指示回来……
他不是满身血腥吗？谁帮他清理那些污秽的东西的？
休利耶尔一接触到覆盖在身上的柔软布条，心里便有惊喜。
他是个庄稼家里的粗俗孩子，一辈子没碰过如此柔软舒服的布料，因此，他的手与眼光停留在那柔软却发着银光的薄被上好一会儿。
接着，他感觉到……他背上的翅膀。
那重量轻微地压迫着他的肩膀——
他并不是个骄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对于负重有着不小的耐力，但这对翅膀令他觉得整个肩膀一直延展到背部都十分酸痛。
”我想，你一定对那翅膀极不习惯吧？”
由表情看出这一点的撒旦叶说：”若要问怎么回事，我可能也答不上来，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所创出来的新生命都变成了魔兽，而你则完全不一样。”
”那些新生命……只有我一个人变成天使？”
朝着休利耶尔点头，撒旦叶继续说：”休利西亚、休利耶尔，我的好孩子！你是我以纯度最高的灵魄晶水所制造出来的特殊孩子……如果我说我是带着实验的心情这样做的，你会难过吗？”
”主人，不会。”
他非常确定。他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你也是唯一的一个变成天使的人，我很喜欢你，因此看你睡那么久却一点也没有醒来的意思，我非常担心……”
”主人……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你在内心某个角落抗拒着永生吧？
撒旦叶只是想，并没有说出口。他只说：
”你身上还有许多组织属于你先前的生命体，还未完全的转化过来……慢慢来！你会习惯的。”
”也就是说……我的身上还有属于……属于人类的部份？”
不明的因素，令他觉得一阵轻而不宣的喜悦。
”嗯！要过一段时间，你才会习惯永生的力量，以后你也能随心所欲将翅膀收起来。”
所以——现在他得暂时背着这个翅膀晃来晃去啰？
”别担心！你若完成蜕变，你肉体的变化都可以随心所欲，只除了头发的长短……”
撒旦叶对初生的他解释着：
”成长后的你也会比冰狱那些魔兽强上好几倍，但是现在，你最好别接近那里，那些只知道享乐与杀戮的生物很有可能会找你麻烦！你现在还很脆弱，跟人类差不多，对抗不了他们。”
”魔兽？这里还有其它的生灵？”休利耶尔的感知神经在醒过来时即知道——这是个死的世界，有其它生物令他惊讶。
”有的！以跟制造你的方法所制造出来的扭曲生物……它们全都垫伏在白色宫殿后的冰狱里。”
见休利耶尔怔仲，撒旦叶微微一笑，说：”不过，你的情况倒是非常特殊，喝了灵魄晶水却变为天使。天使……袭我以回忆——过往的……”
看着撒旦叶，休利耶尔当时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主人总是以那种带着微乎其微的哀思的眼神看着他呢？
他刚自亲人的生离死别中活过来，尚未有余力去体验获得永生的喜悦！
在他的恍惚中，撒旦叶站起身，朝着黑暗的外面望去，说：
”我孤独到了……需要有人陪我说话的地步。”
主人的这句话，深深地刻印在休利耶尔的内心深处，那部份跟他的某段思维相重迭。
二、踏月
看着月亮，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出去。
休利耶尔走到那座有点败坏却依然挺立的石造阳台，展开翅膀飞了出去。
飞过那盏古典、陈旧的孤寂夜灯。
飞过冷空中的残月……
在夜晚的风中飞翔一直是休利耶尔最爱的休闲之一。
他的日子除了惊险，就剩平淡无奇而已——好吧！再加上这个天上的月……
其实，现在不管住在哪里都没有差别，因为到哪里去都很方便，对他而言——
他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很久以前便是，只是……其中一段不短的岁月出了差池——
那是不小的差池，因此他成为了这个世界的边绿人，许多时候，他被排除在”人的世界”之外，过着自己缓慢甚至是停止的时间。
独自一个人品饮着时间之风的感觉……
有谁能够分享这一切呢？
有谁能够分享他的时闲与空虚？
这样的伴侣，或许天地之间根本没有……
变成人类以外的”东西”有好几百年了吧？他无法以他的时间来计算。
人们看见他，会称呼他为黑翼天使，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天使。
休利耶尔想起自己刚成为天使的那一段日子，他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他从未真正的回忆那时候的事，因为那些回忆毫无愉悦可言。
今夜有些奇怪……
第一次走出白色宫殿，看着那死寂的大地与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建筑风格，令休利耶尔的内心非常震撼！
”这里是封印之境，你就在这附近里逛逛吧！随便你要做什么，只要别接近冰狱就不会有危险，知道吗？”
经过不短的时间与主人相处，自主人那里学来了一些语言、文字，主人还教他读书与其它在他还是人类时，所不曾学习过的事。
白色宫殿之内有许多厚重的手工书，可能是撒旦叶自人界带回来的。
学习了一阵子，休利耶尔终于能够自己阅读那些书了。
他与他崇高的主人几乎形影不离，主人对他也真的很好，他从未与亲人之外的人如此亲近过。
”我美丽的孩子！我真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伴侣，我可以教你一些其它的事……可惜你太害羞了，或许维持现在的关系，对你来说比较自在。”
撒旦叶曾经笑着如此对他说。
那时的休利耶尔对一切都没有感觉，他记得自己临死前的遭遇，那样不堪的遭遇都已经发生过了，现在——就算当主人的性玩物他也无所谓吧？
”无论主人想要休利耶尔做什么，休利耶尔都会乐意去完成。”
他回答主人。更何况，他一点也不讨厌他的主人，他甚至迷上那天使般的脸孔、浑身上下充满他所无法理解的威力的存在……
”我不会怀疑你的诚心，但是我担心你承受不了。”撒旦叶笑着说。
”我再也没有承受不了的事了。主人！”
”……再说吧！时间还很长……”
虽然这么说，主人撒旦叶一直都只对他有着某个程度的溺爱，并没有越过线。
某一日，休利耶尔终于能运用自己的力量收起自己的翅膀，这是向永生的力量更向前一步的证明，但是……也是自己离人类更远的证明。
然后，他发现主人有时候会自这座白色宫殿中消失。
休利耶尔猜想，他或许去人界了吧？
人界……
对他而言，这个名词竟然如此陌生！
想起自己所失去的一切，他的内心依然像被刺穿一样的难过。
那一段时问，他都穿着主人给他的衣服，因为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有能力去找自己喜欢的衣服。
黑暗中，那些巨大古典的建筑物清晰地留存在大地上，如刻痕之于他……
有些地方有着枯死了不知道多久的植物，使得这墓般的空间更加死寂。
休利耶尔并不确知自己选择活下来是不是对的？之所以有这样的选择，只是想要报仇罢了！
软弱的凡人根本无法对抗那些以杀人、侵略为职业的军队——所以他选择了抛弃那脆弱的生命，投向永生的怀抱。
看着黑暗，穆然意远片刻，越发地感觉不到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
、踏月
突然地，他惊觉到消失的主人出现在他的身后……
猛一回头，撒旦叶果然站在他的身后。
主人微笑着，将那如翅膀一般的长披肩掀开，一个脏兮兮的少年紧拥着撒旦叶，一脸惊惧。
”看我捡到了好东西！”
撒旦叶对着走向前来敬礼的休利耶尔说：
”这孩子就当做你的玩伴吧！随便你要怎么样……我知道你失去许多东西，但并不确知你需要什么……”
”玩伴？”
被撒旦叶轻轻推出来的少年看起来非常年幼，但那只是错觉罢了！
因为主人身形非常高，几乎比休利耶尔要高出一个头，因此少年走到他的身边时，他才发现——
这个少年的年龄应该只比他小一点。
”去吧！带他去清洗一下，那边有许多衣服可以换穿！”
撒旦叶笑着说完，将脸凑到休利耶尔耳边，轻声说：
”这孩子还是个人类喔！”
果然，他在眼前的少年身上，隐约看出一些气息。
那是只有人类才具备的气息！
说来，那是他孓然一身、孤独了一段时问之后，第一次照顾的生物。
”你几岁？叫什么名字？”
看着眼前经过清洗之后清秀的少年，休利耶尔问。
”……我是席安莱迪，十三岁。”
比他小三岁？
自称是席安莱迪的少年眼色游移，似乎对这里的气息感到害怕。
此刻，少年穿着类似希腊神话般的长袍，披肩的卷棕发看起来十分可爱——像教堂壁画里的天使！
休利耶尔想——比他还要像个真正的天使，那纯真的模样大概是人类最美的样子吧？
”……主……主人？”
少年忐忑不安地看着休利耶尔。
”……我不是你的主人，带你回来的那一位，才是你的主人。”
”可是……他要我将你当成我的主人，就像……服侍我以前的主人一样……”
看着说这些话的席安莱迪眼里的惊惧，休利耶尔觉得很好奇。
他知道大部份的领主都有许多仆役与奴隶，但是这么小的小孩能干什么？
当他还是休利西亚时，为了贴补家用，曾经到领主那里去应征工作，但被以太年幼无法负重为由回绝了……
”你以前做什么工作？”
”……”
”不能说吗？”
”……我不会说……”
少年握在一起的双手指头紧紧交缠，垂着头，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用比的？”
休利耶尔说完，席安莱迪猛然抬头看着他，就在休利耶尔满头雾水间，少年攀上他的颈项，吻上他的唇。
休利耶尔大惊，随手一推，便将席安莱迪推倒在地上。
所幸他此时的力量还不是那么大，与他在盛怒下会发挥力量的情况也不一样，否则席安莱迪可能死于非命……
看着正慌乱爬起来的席安莱迪，休利耶尔猛擦自己的嘴唇。
——这是哪门子的服侍啊？这岂不是……
”主人……”
席安莱迪那可爱的脸满溢着惊恐，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深怕被责备的样子显示他在人界的生活似乎过得不太好……
休利耶尔不必多想，大概就知道这个少年是有钱人家里所豢养的娈童，出身多半是穷人家，因养不起孩子而将孩子卖掉。
想一想，自己家里虽穷，父母却不曾想过将他与妹妹爱蜜莉卖掉……那已经算是非常庆幸了。
看着席安莱迪那张比他自己更稚嫩的美丽脸孔，休利耶尔摇头，说：”……那……你怎么会全身脏兮兮的……被带回来？”
”主人，我是……”
席安莱迪还没说出口，眼眶就红了起来，休利耶尔看了不忍，只好轻声对他说：
”在这里，你不必再做那些事了，知道吗？”
”主人，真的吗？……”
”嗯！”
席安莱迪以微惊的表情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会饿吗？”
”……主人，席安莱迪……很饿。”
红着脸，低头说。
休利耶尔带他到另一房间，那里有个典雅的木桌子，上面放着一些食物、水果。
这些食物都是撒旦叶要别人为休利耶尔准备的。因为休利耶尔喝了灵魄晶水、得到了永生却仍旧依恋着那个死去的身份。
撒旦叶知道，休利耶尔自己也知道——他身上还有许多部份是属于人类的，与那些一获得永生便强韧无比的魔兽不一样……
但是，休利耶尔吃得极少，几乎不吃。
永生自他身上带走了许多东西，食欲变成纯粹的欲望，有没有吃在心理上可能会有影响，但实质上吃食物对他们的生命机能没有任何贡献。
他知道主人的确是非常溺爱他的！
席安莱迪坐在木桌前，不安地看着休利耶尔。
”吃吧！我想你一定饿了。”
休利耶尔微微一笑——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笑过了，笑起来竟感到如此僵硬。
在他的话刚止歇后，席安莱迪立即拿起最近的那块熏肉片起来咬。
看着席安莱迪，休利耶尔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你一直将小鸟关在笼子里，若不打开鸟笼，它永远不知道有外面的世界。”
或许席安莱迪是一只笼中鸟，只知道怎么在笼子里求生……
然而，他自己何尝不是？
三．焚火
看着月亮，休利耶尔飞到了某一处，若非真的想停下来，他可以一直飞到晨光乍现。
夜风是凉的，高空的风更冷，但这些对他来说，都只是感觉之一，不会造成困扰。
飞了一阵子，他还在想要到哪里去，但是……他的世界已经在封印之境消失后随之烟灭了！在这个世界，他只是过客罢了！
不——更早！
早在他人类的身份死去之后，他就已经无家可归了。
随处都是落脚之处，这个世界哪里也阻挡不了他，但是却没有供他站立的土地……
虽说如此，他朝着一个不经意选定的地方降落……
说是照顾席安莱迪，其实也不算。
席安莱迪刚来的几天里，非常喜欢腻在休利耶尔的身边。休利耶尔偶尔会跟他聊天，但是……
虽然他们聊天，但内容也只是问话、答话、问话、答话……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交集，所以无法聊得更自在、更深入。
也或许是因为……双方都是心灵受伤的人吧？因此对于彼此无法真正敞开心胸。
”如何？席安莱迪那孩子？”
某一日，撒旦叶看见依然独自在宫殿回廊下翻著书的休利耶尔，微蹙着眉笑着。
他不知道究竟如何敞开这个美丽新生者的心怀，显然他不是很了解休利耶尔，不过……也有可能这是因为休利耶尔一直封闭着自己……
封闭着，就永远坚强不起来，这是生物界铁则！
”席安莱迪？他很好啊！”休利耶尔回答说。
”喔？你确定吗？”
撒旦叶挑战性地看着他问。
休利耶尔静默片刻——他是属于思考过才肯说话的人。他说：”是的！吾主。”
自从席安莱迪执意称呼他为主人，他即改变自己对撒旦叶的尊称。
”我希望……他能脱离以前的阴影，重新过日子。”
”休利耶尔！那少年……他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礼物自有礼物的用法，你将他闲置在那里太浪费了。”
是错觉吗？休利耶尔竟然觉得主人在取笑他？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享用这个礼物，我可以教你。”
撒旦叶笑着说。
这段日子以来，撒旦叶对自己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他会如此喜欢这个人类的孩子呢？只因为他是成千上万的人类中，唯一蜕变为天使的人吗？
如果是这个原因，这是不是因为他依旧眷恋着自己许久前的那个身份？
他没有往下想去，因为，他正等着休利耶尔的反应。
这美丽的孩子想了一会儿，说：
”吾主，坦白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虽然我们会聊天，但是……他与我都有太多事情不想说……”
休利耶尔只好说实话，停顿片刻，又说：”我不明白——吾主将席安莱迪送给我的意思是什么？我不需要陪伴，我只希望自己越来越强，能够为吾主做事。”
”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我认为你需要一个伴，因为你必须知道一些事，这些事无法用言语来说明。”撒旦叶笑着说：
”而且……作伴有许多方式。”
休利耶尔并不是不知道他的主人这些话的涵意，但他刻意不去想那个可能性。
他自己认定撒旦叶是他的再造者、是他的再生之父、是他崇高的主人，因此，若自己有能力，绝对会去执行任何撒旦叶希望他做的事。
然而，若是与撒旦叶无关的其它事，他则冷淡以待。
这样的法则来自于——他认为自己早已经死了，就连心都死了，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事都跟他没有关系。
何况——就算他真的将席安莱迪当成一个玩物，难道他的内心就会好过些吗？他心里的破洞就能补起来吗？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会自欺欺人！
休利耶尔低着头说：”……那孩子以前似乎过着相当可怜的生活，我希望他能尽除阴霾，重新生活。”
”你可以试试，他是你的了——虽然我怀疑你办得到？”
”吾主希望他变成……我们的一份子吗？”
”不。”
撒旦叶回答得非常干脆，他走到休利耶尔面前，看着他眼前美丽的黑天使，后者只能垂下眼睛——
因为表示臣服，他不能直视主人的双眼。
”休利耶尔！他只是个消耗品，是我带回来的玩具，送给你的玩具，那就是我让他活下来的原因。那孩子的人生从一开始便已经残破了，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对他来说，你所认定的幸福并不适合他，对他而言幸福的事，就是过着他所向往的生活。”
”他所向往的生活？那会是什么？难道不是平静的活下去吗？”
”……原来如此？——平静的活下去是你的愿望吧？休利耶尔！”
撒旦叶闭上那艳蓝色的双眸，轻笑一声，说：
”但那不是席安莱迪所要的生活。”
”——怎么会？”
休利耶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主人，他不是怀疑撒旦叶的判断，而是对于这些话的内容——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想要平静的生活？
撒旦叶知道他的疑问，笑着说：
”休利耶尔，我们的脑子会记忆的东西不分好坏，记忆所记录的，绝对不会只有好的事而遗忘坏的部份——若非如此，你想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痛苦的人吗？你了解吗？人类是一种会往火里跳的生物——”
”可是……我不明白……”
”没有人明白，就连人类自己也不明白！”撒旦叶说：
”你必须学会面对坏的过去，只是消极地将它藏在心灵角落，它会因腐败而变成心灵垃圾，腐蚀你其它的地方，进而影响你的判断能力。最糟糕的是：不去面对那些记忆，那么它很有可能选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来敲门。”
休利耶尔低下头。
回亿那些事对他来说还太过于痛苦，他无法正视他临死前的记忆——
妹妹的死、他自己的死……
每每不小心触碰到那记忆的边岸，他都会有旧事重演的错觉、感觉身上的痛楚难以乘载。
”你需要时间，我明白。但是……那个时间可长可短，越早跨越它，你会越坚强，总有一天会强到失去什么都不在乎。”
撒旦叶捧起他的脸，细挺的鼻尖靠在他的脸上，低声地说：
”关于那孩子的事，你好好看着吧！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即使你是个难得的、如此聪明又充满温情的永生者，但现在的你毕竟只是个雏儿！你甚至比我还不了解人类。”
”吾主……”
”我沉默的美丽黑天使，你知道吗？——”撒旦叶在他的耳边说：”身体——也是有记忆功能的！它也一样不会只记得好的事，这一点，你自己很清楚。”
说完这句话，撒旦叶放开休利耶尔，美丽的唇荡出一抹笑，然后转身消失在此处。
不会只记得好的事……
他以生命去体验这一句话，并且得到证实！
否则……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四 微颤
收起羽翼，休利耶尔在一盏一盏夜里的灯火前降落。
他来不及细想自己身在何处，只因他心不在此处。
他早已想过无数次了！他为什么还要活呢？死亡与活着，对他来说有什么差别呢？死皮赖脸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今天，他要报恩的对象已经不在了，倾听他、给他忠告、教导他的人也已经不在了……他所依赖的那个对象已然消失——
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灵魂里信任的对象……
他为什么要想这些事呢？
想，就会有答案吗？
夜风弹奏，这风非时问之风，时间早已经在他的生命里、在他的记忆里沉淀与腐朽——
他只是没有墓而已。
封印之境里没有时间流动，但人类的身上有。
对席安莱迪而言，这是个平静的地方，有好吃的食物、舒服的衣服穿，还有一天一地他所没有见过的宏伟建筑，与他所不知道的永远的黑暗……
不！他或许知道真正的黑暗是什么，他以前的日子就是黑暗！
只是，这一层认知是他走过来之后才知道的！
服侍男主人、服侍男主人的客人，让那些有权有势、充满淫欲的大人将他撕得破破碎碎的……
这里平静得多、合理得多，并且不必担心为了向主人乞讨食物而做些作贱自己的事，但是——
他却没有安心的感觉！
有食物就是幸福吗？
曾经为了吃东西而做任何事，一直到现在完全不必为食物担心的世态变化里，是否他的不满足来自于无法框架的欲望？
在这个优雅的地方享用一切的真实感，竟比不上他在床上让人蹂躏、期待之后有食物可以温饱的安心感……
席安莱迪抱着膝盖流泪。
一定是他自己的问题吧？
——他是一个贪婪的玩具！
可是，他只是想要有一个人能够拥抱他、听着怀抱里的那个人的心跳声，管对方究竟对他做什么……
不！他心里有个声音说：
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事实……
”——席安莱迪？”
一个叫唤声吓了他一跳，他赶紧偷偷拭泪，转身回应。
席安莱迪早就知道是他的主人在叫唤他，他并不知道主人的名字——为什么要知道那种事？他只要别搞错谁是主人就好了！
”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休利耶尔走过来，问道。
”主人……没有啊！”
”是吗？”
席安莱迪看着他的主人——一个长相非常漂亮的人。
他的主人有张漂亮秀气的脸，是位极具魅惑力的美貌青年！他的长相是少年刚蜕变为青年的脸，带着稚气却要转变成熟男子的阶段，虽漂亮却绝对不是女性化。
黑色乌亮的中长发披肩长，轻轻地、灵巧地曳在肩膀上，紫蓝色的明亮双眼总是有些深深的凄然——或许那只是那个迷离的颜色所给他的错觉吧？
席安莱迪坐在白色宫殿后的石栏上哭泣，他全然崩溃了。
就这么简单的几次接触与对话，为什么就发现自己如此喜欢主人呢？
——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为什么这情愫来得如此突然？
这完全是一件十足愚蠢的事、从未有过的事！讨厌一个人远比要喜欢一个人要容易的多了不是吗？
向来，席安莱迪对那些跟他上床的人就只有厌恶而已，如今，怎么会在心里如此盼望躺进一个人的怀里呢？
不过，席安莱迪并未预知自己的哭声会引来冰狱内的魔兽注意。
席安莱迪被带到封印之境来，所见到过的人中，只与撒旦叶与休利耶尔两人谈过话，但其它的人如影子一般照顾着他们的起居，没有必要则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因此，他完全不知道这里还蛰居着这些可怕的怪物。
那些似人非人的魔兽平日喜欢到人界去绑架一些年轻貌美的男女，带回来后尽情凌虐、侵犯，之后再将他们杀了吞噬下肚。
它们全是一群贪婪扭曲的怪物，拥有强大的破坏力与永无止尽的欲望。
平时它们便很少靠近撒旦叶的白色宫殿，撒旦叶豢养它们只是纯粹如养军一般，为着未来与天界战争为用，就连他也不喜欢他们，它们是一群难以管束的怪物。
最近因为顾虑初生的休利耶尔尚未有能力抵抗它们，因此撒旦叶限制魔兽不准靠近白色宫殿。
这些嗜血嗜欲的魔兽之问也传讲着它们的主人带回一个标亮的孩子，每个人都非常好奇。
”席安莱迪？”
在休利耶尔发现席安莱迪不在白色宫殿内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奇怪？到处都找不到他？”
休利耶尔端着食物，四处找席安莱迪的身影。
即刻地，他想到冰狱的可能性，一时问忘了撒旦叶的叮嘱，二话不说便朝冰狱前去。
当他找到席安莱迪时，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
一群骇人的丑陋魔兽奸淫着那个孩子，并且那孩子满身是血，一息尚存。
魔兽当然不会放过他，起先休利耶尔彷佛又回到了他临死前的景象，这些攻击他、想侵犯他的魔兽们的影像与那些士兵们重迭……
一开始他完全处在劣势，一心只想救席安莱迪却发现自己能力不足。
身体被打伤、脸上被利爪刮伤而血迹斑斑，甚至他的右手臂还被魔兽扯断了……
此时的他对于痛觉还十分敏感，那些疼痛对他造成很大的困扰。
但，一方面他却又强韧无比，如撒旦叶所说——他是以纯度最高的灵魄晶水所制造出来的新生命……
在生死之关的最后一刻，他那永生的力量终于觉醒——
当他以黑天使的形象呈现时，几乎所有的魔兽都不是他的对手。
在场身形比他都巨大的魔兽，有一半以上死在他的手中，剩余的发现彼此实力相差太多，便往冰狱里层逃去了。
休利耶尔将那奄奄一息的席安莱迪带回白色宫殿，事情的变化如此快速，令他措手不及。
”主……人……？”
”席安莱迪……”
”……您受伤了……？”
”我没事。”
”原来……主人……是天使……”
休利耶尔对人的生死无能为力，一如他还是人类之时。
他没有再说什么，撒旦叶不在，他自己又无法救助一个重伤者……就像以前一样，无力感再次剥蚀着他。
”主……人……席安莱迪……好喜欢你喔……”
席安莱迪笑了一下，之后便永远沉
五 衣我以夜、以天声、以韶光……
他坐在席安莱迪失去生命的躯体之前低头不语，他没有为席安莱迪掉眼泪，或许只是有点悲伤，但是跟那种刺痛胸口的痛是不一样的。
是因为他又更加远离”人类”了吗？
或是他已经习惯面对死亡？
他在这件事情上学会了施展自己的力量，并且持续变强，另一方面，他更学习到——
即使他成为永生者，死亡依旧围绕在他的身边。
他无力阻止所有的事情岭生，这世界的生灵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只能消极的躲避、或尽力改变而已……
并且——不一定能够得到预期的效果。
”……耶尔、休利耶尔……”
恍惚间，某个叫唤传入他的知觉里。
”休——利——耶——尔——”
休利耶尔朝着那压抑着音量却又小心翼翼的叫唤声望去。
少女回声在她的窗户前，掀开一点点蕾丝滚边窗帘，打开一点玻璃窗，双手做出传声筒状地呼叫休利耶尔。
这时，休利耶尔才发现自己落脚的地方是哪里——
回声家前的树上。
那是三楼的位置，他停在靠近树的顶梢上。
他是无意识地飞到这里来的吗？可是……怎么会呢？他怎么会不自地到这里来？一定是他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
”休、利、耶、尔——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啊？”
”休、利、耶、尔……”
他是听见了，但却还在发愣。
心念一动，直接移形至回声的房间内，
照老样将身穿睡衣的回声吓一跳。
人界的建筑物（或任一存在体）的密度不及封印之境，因此他可以随意来来去去——只要用点心就能办到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跑来？我叫你叫好久，你都没反应！”
好久没见面了呢！——她想。
回声因为在她还是普通人类时，被休利耶尔几次突然的出现吓到，现在她都穿着深色的睡衣，免得自己走光……
”我在想事情。”
休利耶尔轻描淡写地说。
”跑来我这里想事情？”
”……不是特意来的……”
他微蹙着眉说：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难道是心有灵兮一点通？休利耶尔心里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喜悦。可是回声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再度寒着一张脸。
”我听见翅膀的声音停在窗前（现在听觉变得好好喔！还在学习怎么让自己不要那么敏感，不然累死了！ ) ，所以我想，可能是玛西亚或是哪位天使来了吧？开窗一看，原来是你！”
回声解释说。
……原来是蒙到的？不是想到我？
休利耶尔没有说话，直接坐在回声床铺边的椅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看到回声的脸，那漂亮、稚嫩却毫无心机的脸，就觉得自己今天的一夜思索、漫无止境的烦恼是天大的傻事一桩！
”你来这里什么事呢？”回声问。
自从”创世纪之秘”事件落幕后，她已经不怕休利耶尔了，因为她知道休利耶尔不是坏人，只是难相处了些……
眼前的黑天使微仿低着头，回声以为他不想说话却也已经很习惯他的冷漠了，但是他只静默了顷刻就提出邀请：
”我要去看日出，你要去吗？”
”日出？哪里的日出？”
”我那边的！你没去过我现在住的地方吧？那后面有座山头……”
”……不会有危险吧？”
”……会有什么危险？”
——我又不曾对你怎样？
而且，像你这么没有危机意识的人也会问我有没有危险啊？
”好啊！”
”嗯。”
”……”
”……”
无声，两个人都没动，相看两不厌——只是有点尴尬而已，过了两分钟后，回声只好红着脸说：
”那个——休利耶尔，你可以到外面等我吗？我还要换衣服呢！”
”喔！”
休利耶尔的表情显示他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所以他乖乖地离开屋内，回到树上去等着。
存在的必要性？活着做什么？——
他想那么多干嘛？那些过去的事他早已经触摸不到、早已经与他错身了，过去的事就只是”曾经发生过的事”罢了，而且……以今日的标准来说，某些以前不敢碰触的伤口，早已经在他不知不觉中缓缓复原。
并不是完全的痊愈，因为触摸时尚有感觉，只是……那再也不是一种痛楚了。他微笑，他想——或许当下自己就会将它们都封箱，封殓入心灵的深处……
并非任其腐朽，而是在未来有溪要的时候随时检阅。
今夜，休利耶尔终于发现自己不再害怕去回想与面对过去，距离这个认知有好长的一段空窗期，但今夜让他飞跃一切找到了答案。
”好了！”
回声开窗，一脸兴奋。
她穿着 T 恤和牛仔裤，黑色的长发绑成马尾。
”你会飞吗？”
”不太会。”
回声脸上一阵绯红，因为她完全没有练习飞行，仍旧过着以前上课、写作业的忙碌日子，并没有十分意识到自己有着一对翅膀——
天使回声给她的白色翅膀。
”而且，我的翅膀很小，一定飞不起来，会摔跤！”
她惨着脸。
原来不是休利耶尔要带她飞的啊？她想打退堂鼓了。
休利耶尔伸出手，示意她攀过来。
等到回声攀在他身上，将窗户关起来后，他让她也跟自己一样站在树梢上。
突然以一个回声从未见过的表情——一个美丽的笑，轻声地对她说：
”展开翅膀吧！我会带你飞，保证不会让你摔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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