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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拂过哥特式教堂嶙峋的飞扶壁。惨白的月牙穿行在厚重的云雾中,时隐时现。雨后,砖石小道,昏暗的光下有浅浅的积水反射出一点亮光。吧嗒吧嗒的脚步声那么明显,一定会惊醒什么吧。年轻的神父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架,默默念着祈祷词,又加快了脚步。

前方一道黑影闪过。神父猛地停住,惊疑的屏住呼吸,过了很久——不,也许事实上没有那么久,但他此刻能有什么确定时刻的方法么?能听到的唯有自己刻意被压制的粗重呼吸——一声尖利的猫叫,然后四下再无动静。他又等了片刻,在外面逗留的时间越长越不安全吧,于是神父用脚尖轻轻探了探前方砖石路,加速疾步向前。

身后有风声。

他强迫自己不去听。是的,在这样的环境下人无疑更容易惊吓自己。他反复念诵着祷词,抓紧了胸前的银色十字架,匆匆穿越狭窄的小巷。两侧高高的砖石墙,涂着黑漆的昏黄路灯照不亮多大地方。穿过这条巷子就到教堂了,他就可以放松放松自己疲惫的双肩,捏捏有些酸胀的小腿,然后向上帝做一个朴素却真诚的晚祷,感谢他赐予的神迹,让那个高烧的孩子安然度过了最危险的这一晚,随后他也可以去自己简单的卧床上获得休息。

巷子口,一只黑猫瞪着幽绿的眼睛和他对视,接着冲他凄厉的叫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刚才那只,又或许猫叫在人类听起来都一个样。他硬着头皮决定绕开,他已经可以看到教堂的尖顶——

早上好。有些沙哑的美声,像是薄凉的雾气,触到皮肤的瞬间一冷。

猫蹭着他修长的脚踝,银色的链子折射着清冷的月光。黑色高筒皮靴,紧腿马裤,暗色格子衬衫,有着银扣的骑士短夹。长斗篷领子很高,又故意压低了礼服帽,看不清脸。

早上好?现在正是午夜,什么东西会在这种时候说早上好?神父忍不住捏紧了十字架。

借过。他收紧胳膊想闪身而过,却被一个做工精致的绅士手杖挡住了去路。

我在跟你打招呼,人类都是这么没有礼貌吗?有些懒洋洋,听不出什么不满。

他拨开手杖决意向前,然而旁边的身影瞬间不见。

咚!下一刻他被猛地按在砖石墙上,——那力道真是大得惊人,神父觉得自己的腕骨一定碎了——有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在轻轻舔舐颈侧动脉,接着有固体摩挲着那一块的皮肤——神父要求自己不去想那是什么。

唔,味道真好……不是说那种千篇一律的甜,好吧也许也不是那么千篇一律……有意思,你的血不算甜,但我喜欢,你该荣幸才是,要知道我一般喜欢甜的……

他拼命掏衣袋,摸到那个瓶子后紧紧握在手心,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哗!

整瓶圣水全泼出去了,该管用吧!抵住他的力量迅速退去,恰逢夜风吹开阴云,月牙露出一角投下惨淡的光晕。哥特教堂的阴影在远处蛰伏,然而巷口仍被那个东西挡着,神父没有能逃开去。薄薄的雾,月光晦明不定,礼服帽被撞歪,那东西索性把帽子摘了下来——于是神父看见对方红色的长发,在夜色下如同血浆……或许浅一点,没有那么深……苍白的肤色,无血色的唇,听闻吸血鬼个个容貌惊人,看来不是传说……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为什么暗夜下的鬼魅却有一双晴空的眼睛呢?

我在想什么?!

神父惊觉回神,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吸血鬼只是漫不经心的弹去帽子上的水珠,然后在手上转着玩,毫发无损。他懒洋洋的斜靠着砖石墙,修长的腿抵住另一面,将小巷封死。

真麻烦……好心告诉你一句,这玩意没有用。以及,他点了点神父胸前的十字架,那也没用。

神父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不信?你觉得我像是中了圣水该有的样子么?自己的话没有被认真对待,他有些不满的张开手臂,似乎想要证明给对方看,有没有那样嘶声惨叫?又做了个鬼脸。

可你躲开了。神父终于出声,是少年清亮的音色,但声音和同龄人相比低沉一些,故不显得多么慌乱。大约是个子比较高,先前不怎么觉得,但从声音判断神父的年龄应该不会太大。

 

 

 

 

 

 

 

 

 

 

你比我猜的要小。果然,吸血鬼有些惊讶的指出这一点。

你躲开了,也没有吃掉我。神父语气增加了信心和沉稳,他又开始摸索衣袋,严谨的年轻人应当在身上还有备份的圣水。

那最多算你运气好!吸血鬼撇撇嘴,喏,我刚狩猎完,不饿。我们从不浪费。他示意对方看自己的眼睛,很清澈的苍蓝色,——神父盯了好一会然后坚决地转移开视线——“如果是血红色的,你今晚就倒霉了。不过,吸血鬼舔了一下唇,视线下移到对方颈侧,——神父紧了紧衣领——“你真好闻……很好闻。

你们从不浪费。看着对方神情危险的靠近,他禁不住微退一步,脱口而出。

吸血鬼眼里的专注被打散了,他眨眨眼,觉得好笑:嗯,没错,我们从不浪费。你现在还算安全,要我恭喜你吗?

请让开。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哦,好吧,不知为什么这一点似乎很可信,尽管那是个吸血鬼说的——神父便安定很多,他没有动,等着对方让开巷口。

如果我说不呢?

扬了扬眉,神父湛蓝色的眼睛明白无误的表达着困惑。既然不是为了吃他,那这个吸血鬼要干什么?

我只是说现在你安全了,但你真的很好闻,我不想放掉你。哎,你喜欢哪里?

我要回教堂。他重复一遍,下意识的握紧十字架,有些沉不住气了。

真无趣……算了我帮你随便定一个……嗯,葡萄园怎么样?

神父卯足了劲冲向巷口,但吸血鬼的力气也如传闻中一般大得惊人,对方非常轻易地就拦下了他。吸血鬼横肘将神父抵在砖石墙上,另一只手控制住对方右手。神父猛地用劲蹬踢,吸血鬼皱眉,随手一扔就把对方扔回了小巷。

昏黄的路灯闪了闪,终于灭了。巷口只剩下惨白的月光,苍白的肤色,被诅咒的一族,他却有着地狱业火般的发色和晴空的眼睛。神父觉得世界真是什么都会发生,也许这也属于上帝的神迹之一——神不止创造了光明,也划分出来黑暗,神的救赎也许本身就包括两面。刚才那一扔,他狠狠撞在了墙上,头有点晕,背很痛,骨头也许也有裂开的吧,他缓慢的扶着墙试图站起来。

唉,总忘了你们不经摔……我又没用劲……吸血鬼碎碎念的试图扶他,神父为了躲开他而失去平衡,又摔到了另一边。

行行行,你自己来。吸血鬼像是服了他了,他恢复斜靠着砖石墙的姿势,继续之前的单方面话题,葡萄园挺好的,我在那里有个很漂亮的棺材,那里的女孩子都有一种轻甜的味道,我也很喜欢……唔,你的味道应该会更好一些……

……什么意思?

在我下次饿了之前你就先住在那里吧。这么简单都不明白?吸血鬼不屑的摇了摇头,有点木,大概不会影响口感吧。

我不是食物。神父终于把自己弄起来了,他扶着墙站得蛮直,干脆地撂下这么一句。

对,你现在还不算。

争论这个问题显然是没有结果的,这个吸血鬼逻辑很诡异。神父锲而不舍的向前挪动,他要回教堂,虽然还没想好该怎么绕过这么大个障碍物。月牙又藏回了阴云里,光线太暗,神父没有注意到墙上有个生锈的钉子,扶着墙的手划开一道细小的血口——

吸血鬼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眼睛里仿佛有光。神父只注意到这一瞬。

天地颠倒,重重的撞击到墙面,——很好,这次肋骨绝对断了——柔软冰冷的触感轻轻点着掌中的伤口,力道瞬间加大,砖石硌的背生疼,柔软的触感不知何时移向颈侧,然后是尖锐的刺痛感,血腥味浓到他都闻得出来——

 

米凯尔,你一定要这么叫我起来?

天使长张开嘴,舔了舔小虎牙,非常得意——他刚才一口咬在双生的脖子上,成功叫醒了那个睡的死死的家伙。喂,说好了去维也纳!既然放假就不要浪费!

你倒是从不浪费。

天使长没明白双生这是在说什么,他威胁的比划了几下——再敢睡着小心我打你——然后欢快的准备出行。路西华斜躺在扶手椅上,回想刚才那个梦——唔,可惜已经记不大清,但似乎很有趣?

路西华!立刻出发!马上!我要去维也纳吃沙哈蛋糕!

梦是现实的预言,或是过去的重现,又或者,是无意识中穿越不同平行时空的媒介?

梦里是不是一定不真实呢?

谁知道呢?

也许对于年轻的神父来说,黑暗帝王、堕天使才是个梦也说不定。

 

 

 

 

 

 

一般而言,吸血鬼都会有些特别的嗜好以帮助他们打发漫长的时间。作为一只活了四百多年的吸血鬼,他拥有绝大部分成熟同类都有的爱好,比如旅游、歌剧和绘画;他还有一些对吸血鬼来说不大有意义的爱好,比如历史和宗教;以及一个每次死党提起时,那些女宾都会掩面偷笑的爱好:他喜欢甜食。

不,对吸血鬼而言,甜食可不是蛋糕或饼干。但毫无疑问的,即使是对于不死一族而言,甜食也是那些新生的、还不懂得好好控制的小鬼们爱好的食物——大约是因为比较容易获得的缘故。

但对于他而言呢,究竟是更喜欢那种甜美的口感,还是更喜欢和那些脾气不好容易惹恼的新生吸血鬼干一架……唔,也许兼而有之,打架过后有吃的对于人类和不死族来说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总之,作为一只活了四百年的吸血鬼,他的生活丰富而有活力。

夜风吹拂哥特教堂嶙峋的骨架,今天是个好天气,不过还是有点点阴,月光如果再明亮一些就完美了。他停在钟楼顶上,为今天的出行指数打了四颗星。对于人类来说今天的出行指数也很高——吸血鬼昨天吃过饭了,他是个很有操守的不死族,和同族一样从不浪费,所以人类在他面前很安全。至少今晚。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急促的响起,两个人敲响了脚下这个教堂的门。灯光混乱一阵,女人的哭声和男人低沉的安抚,然后走廊传来脚步回声,几句短暂的交谈,三个人影便匆匆穿越小巷远去。

作为一个很有教养的吸血鬼,他没有故意去听,但人类总是意识不到自己说话声音很大。引起他兴趣的是那个十字架,——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东西有些年头了,主教郑重的把它挂在一个很漂亮的脖子上——他一贯喜欢这种风格,把它纳入收藏品是个好主意,正好可以和上次无意间碰到的象牙圣像板相配。

他不远不近的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想该出什么价……或者以物换物吧,反正他也不想要那个黑珍珠冠冕了……一行人停在了一个普通的民宅门口,眼神焦灼的少妇赶上前几步将神父引入房间。深夜拜访教堂的正是这家女主人和十二岁的女儿。家里十四岁的儿子正发着高烧,父亲此刻却远在战场上,三个女人抬不了那么远。夜里不太平,但勇敢的母亲仍决定去请神父过来,她相信上帝的力量能驱走她儿子体内的魔鬼。小女儿不放心妈妈的安全,坚持一起去,小姨拗不过便留下照看病人。

听了几句话便猜出个大概,但他懒得理。病痛和坎坷是人生在世的附属品,作为当年偷食禁果的代价之一。他也不觉得那个神父能有什么用,上帝永不可能当真如此有求必应,况且神自己也说,人啊,你应当自救。于是他闲闲的停在市政厅广场那个圣徒彼得雕塑的肩上,把自己的藏品掂量一遍,看哪个适合与十字架交换。

结果直到太阳快升起,那个十字架还是没有从民宅中出来。他倒也不急,悠哉回去睡了。第二天却发现十字架已经离开了那个不起眼的宅子。他几个加速就在教堂前拦下了他。面对吸血鬼人类总是很难保持礼貌,不过得体的问好还是必须的。十字架被攥得很紧,就算以人类微不足道的力量考虑也有可能弄坏它,他想好意提醒这一点,注意力却立刻被其他东西吸引。

那个孩子出乎意料的好闻。不算甜,但真是好闻,尽管不饿,他的食欲还是被调动了起来。后来事实证明果然如此,那真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当吸血鬼这样跟同伴说的时候,同族纷纷表示怀疑。后来有三两同伴去探了探,回来却说闻起来没那么特殊。

好吧,这就算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不行吗?

隔了一天,他又去那个教堂。在装饰有百合和荆棘的窗中他看到那个孩子正百无聊赖的看月亮。

早上好。

孩子震惊的回头,看到他的瞬间下意识用手捂住左侧脖颈的纱布。他有点无语,人类的恐惧真是根深蒂固。应该快好了吧,我记得没咬很深。

孩子低了低头,接着猛地抬起,他这才注意到对方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很漂亮,像是蓝宝石。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我干嘛要杀了你?吸血鬼惊讶地反问。

 

 

 

 

 

 

 

那个孩子反倒被问住:……你们不都这样?

一次吃光了多可惜,留你活着不是下次还能吃吗?这孩子当真有点木。

那你为什么没有把我锁在葡萄园的棺材里?

你不是说要回教堂吗?

孩子仿佛不能相信吸血鬼还能如此好心,他则奇怪于对方莫名其妙的问题:都说心情好了食材味道会更好,人类也有这个说法吧,我记得。

我为什么没有变成吸血鬼?

你为什么要变成吸血鬼?你以为我们是那么好变的?食物咬一口就变成同类了,那我们吃什么?

有着湛蓝眼睛的漂亮孩子被他直白的回答噎的不知说什么是好。于是他放任对方纠结着,颇感兴趣的打量这个小小的房间。房间里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正对面放着圣象板,右侧一个书桌上摞了些厚砖头书,左侧堆了些杂物,还算整齐。

你以前也是人吧?少年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压不住的好奇心,却又刻意装出漫不经心的语气。

四百多年前的时候,是。十字架不在了,唔,大约还给主教了。

沉默了数秒。……四百多年?

别问我具体数字,我历来记不住那个。

你……变成这样的时候多大?

忘了,大约二十来岁?反正比你现在大。

怎么会不记得呢?

你试试看记起四百多年前的事情?

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但神父出于自己的考虑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显然有很多其他问题,这个年纪的人总是这样:……吃同类是什么感觉?

我们不吃同类。

可你们以人血为食……

吸血鬼觉得对方的大脑实在是需要修理了:人类又不是我们同类。

湛蓝的眼睛眨了眨,很快接受了这个概念,不过他相信那孩子其实没想明白,但,他活了四百多年又不是为了来上课的。撂着不管。此类科普性质的谈话往来数次,他回答的懒洋洋,权当打发时间。

……所以,我现在还算是你的食物?顿了顿,孩子鼓起勇气问了个关键问题,却竭力装作平静。

我很高兴你能明白这一点,当然你不明白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觉得味道差不多。他很欣慰。奇怪的是,那孩子扭过头去继续看月亮,没再和他说话。人类似乎蛮能适应食物的身份嘛。

那天休息时吸血鬼第一次做了个梦,——唔,他先前不知道不死族能不能做梦,不过现在看来是可以的——内容记不大清,只是记得梦里也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像是漂着浮冰的海洋。

下一次见到那孩子是他周游一圈后回来的时候。那个神父已不再是少年,容貌显得比吸血鬼年龄大了一点,神情已是十分风云不惊。还是那身黑袍子,胸前坠着当初他一眼看上的十字架。他感慨一句,那个脖子用来放那个十字架真是很合适。

能不要咬脖子吗?神父回到房间便看见红发吸血鬼晃悠晃悠的斜靠在床上翻着他的书。

作为一个食物,有这种自觉真是很好。他有些惊讶,当然不用咬,我们一般觅食都是用这个,晃了晃手里的注射器,留下的伤口比蚊子包还小,这样不容易让你们恐慌。当然,味道也会打些折扣,但世事总归不会十全十美。耸肩。

请吧。神父平静的挽起袖口,毫无惧色的坐在吸血鬼旁边。

呃……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主动的食物。这样说着,针尖毫不客气的扎向静脉。他看着暗红的血液注入针筒,有些开心的吹了声口哨。

你一般都会这样养着……食物吗?

没,一般逮到什么吃什么,我不挑食。

那我可以认为自己是个例外?

唔,算是。但我也没养着你,不像其他那几个。

哦?

那几个住在我安排的地方,似乎也没什么不乐意。不过他们的味道确实没你的好,看来放养果然质量更高一点。他自顾自的说着,神父只是用湛蓝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便一言不发的整理衣袖去了。

这样的情形断断续续又发生过几次——他倒也知道爱惜食材的道理,故来往也不是很频繁。他兴致来了就跑过来抽一管血当甜点,神父仿佛很习惯,一边照旧干自己的事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在知道自己的霉运竟是十字架带来的以后,神父轻飘飘说了句:哦,我是该感谢它还是诅咒它?

 

 

 

 

 

 

 

 

 

 

 

 

 

 

 

 

 

 

 

神职人员诅咒十字架,上帝会惩罚你的,阿门。

吸血鬼说阿门才会遭到上帝的惩罚。

吃完甜点的几天内吸血鬼都会做梦,他猜想可能与神父的职业相关——神职人员奇怪的副效用。梦境大多记不得,可能只有几个模糊的场景,他总是转头就忘了。倒总是会有神父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出现,唔,神职人员的血液果然很奇怪。

他应同伴之邀去了远方游玩,顺道拜访了一些死党,等他想起来再次回来这个哥特教堂时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神父已经快要五十岁了。身姿挺拔,容貌倒没太大变化,只是眉眼之间增添了成熟和稳重,信众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信任。声音也更加低沉,吸血鬼回想了一下曾经年少时清亮的音色,觉得有点可惜,躺在教堂尖顶上听他低声念着祷词,又觉得现在这声音也挺好。

早上好。

神父背僵了僵,转过头来却依然面色平静,湛蓝色的眼睛盯着吸血鬼看了很久,然后转移开视线。果然不死族就是不死族……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吗?我倒是觉得自己年轻了些。吸血鬼依旧取出针管抽血,神父却把手里的文件放在一旁,神情专注的望着他,或者他的针筒。有什么见闻,说了听听?

吸血鬼心不在焉,讲的七零八落,反正神父也没认真听,倒是很心安理得。

你走了倒也没说一声。

诶?这不是正合你意?你总不可能当真一辈子当我的食物。

……是不可能。

倒是又看见我你竟然没有沮丧,真令人诧异。

……呵,沮丧是吗,不见得。他停了片刻,这样说来,我从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有什么关系?名字不就是为了防止记混才出现的吗?你又不认识第二个吸血鬼。

那你如何称呼我,当需要和其他那些养着的食物区分的时候?

吸血鬼回想了一下:没有那样的时候,我能弄清楚。

所以,神父脸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意,你也不用知道我的名字。

嗯。

针筒抽满,神父忽然抬头,用湛蓝的眼睛严厉的看着永远年轻的吸血鬼:别再来了。那严厉的目光逐渐融入深邃的瞳仁,两眼这样看着竟显得光华璀璨:别再来了,我受够了。

作为一个人,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一个吸血鬼盯上,在几十年间作为食物为他多次提供血液——唔,确实能忍这么久也不容易。

忽而神父又笑了:反正我也老了,味道早就没那么好闻。

那个笑容让吸血鬼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幅油画,画的是圣玛利亚在告别儿子。她知道儿子即将死在罗马人的十字架上,作为母亲她难抑悲痛,眼里满是对孩子的疼惜;却又知道这就是儿子的命运,他的职责和诞生的意义,于是眼里又饱含着欣慰与赞颂。这个联想真是奇怪极了。

作为一个很有修养的吸血鬼,他接受了这个请求,再也没有出现在神父的面前。

没过多久就传来神父死亡的消息,给这个教区带来小小的震动。下葬的那天有不少信众前来致哀,奇异恩典飘荡在细密的雨丝中,黑衣的人们在棺后低头缓步而行,沉默不语。吸血鬼在一棵高大的柏树枝桠上,低头看着送葬的全过程。他看着漆黑的棺木下放到墓室中,泥土逐渐覆盖,填平,来年会有青草生长。白色的石碑上刻有他的墓志铭,收拢双翼的天使在旁边垂眼不语——神父一生简朴,这个是信徒募捐为他立的。

有点闷。吸血鬼活动了一下脖颈,觉得自己应当再出一趟远门。

走的时候很奇怪,他不知为何又去了一趟哥特教堂。仍旧是百合和荆棘装饰的窗,收拾的有些空空荡荡,很快会有新的神父住进来,像他当年一样有清亮的声音,或许也会有一样好闻的味道。他的视线扫了一圈,然后毫不留恋的离开。

很多年后,吸血鬼和死党交还收藏品,竟意外的发现了那个十字架。于是他一挥手用三套做工精细的盔甲和一把饰有坦桑石的宝剑将十字架换了回来。

不算吃亏,我乐意。有问题吗?

那天他又做梦了,这次的梦分外清晰,却奇怪的没有逻辑。首先,梦里竟然阳光明媚。其次,神父竟然是年轻的模样。他依旧一身黑衣,湛蓝色的双眸光华璀璨,带着淡淡的笑意,一手托腮一手悠闲的在桌上敲击节奏,和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更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正在吃人类的甜点——拜托,作为一个合格的吸血鬼,他已经有近五百年没有吃人类的食物了。

所以说梦境果然很奇怪。

夜幕降临,吸血鬼开始活动,夜风吹拂过哥特式教堂嶙峋的飞扶壁,带走玫瑰窗前薄薄落着的灰尘。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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